《擴展達顯：曼賈裏·夏爾馬，觀看與被觀看》評論：在眾神眼中——《華爾街日報》

《擴展達顯：曼賈裏·夏爾馬，觀與被觀》展覽現場圖片來源：伯明翰藝術博物館/艾琳·克羅克斯頓阿拉巴馬州伯明翰

伯明翰藝術博物館的“擴展達顯：曼賈裏·夏爾馬，觀與被觀”展覽以九幅大型（約6×5英尺裝框）彩色照片為核心，每幅描繪一位印度教神祇——從大腹便便的象頭神伽內什、忠勇的猴神哈努曼，到威嚴的藍膚毗濕奴、賜福財富的吉祥天女拉克希米，以及佩戴敵人頭顱與手臂的恐怖女神卡莉。

九幅作品皆色彩鮮活，形象極具標誌性。哈努曼高舉山嶽，揮舞沉重的金杵；杜爾迦女神安坐於咆哮的猛虎背上，多隻手臂持各式兵器；四頭創世神梵天端坐巨蓮之上，日輪為其光環。乍看之下，或以為這些是印度自19世紀末藝術家拉賈·拉維·瓦爾馬推廣神像彩色石版畫以來盛行的大型海報。但這些並非程式化呈現——它們是現居美國的印度裔藝術家曼賈裏·夏爾馬邀請普通人化身特定神祇的肖像（音頻導覽中包含多數模特的深度訪談，涵蓋藝術家的家族祭司、記者兼主播、藝術家及健美運動員等）。

2011年她開始這個系列創作時，就希望用鏡頭探索達顯——印度教徒以及許多耆那教徒和佛教徒宗教實踐的核心儀式。在印度，這種觀神儀式通常發生在寺廟中，祭司會在特定時辰打開神龕門簾，裏面供奉着被認為寄居神明的雕像。朝聖者如潮水般湧入，從廟門魚貫進入殿堂，行動如一體。當他們經過神龕時，紛紛伸長脖子張望那尊常被花環淹沒、僅露出面容的神像。油燈的光亮在人們眼白上閃爍，漆黑的瞳仁直直凝視着信徒，無論這視覺交匯是短暫還是長久，信徒都體驗着"見神"與"被神看見"的神聖時刻。

本次展覽中，亞洲藝術策展人凱瑟琳·安妮·保羅以夏爾瑪女士的攝影為錨點，將博物館南亞與東南亞藏品中與描繪神祇相關的作品組成小型集羣。這些精選展品巧妙引導觀眾從不同角度理解印度教神祇、更廣義的印度教文化，以及為其服務的宗教藝術。

通過來自印度、泰國和柬埔寨的毗濕奴雕塑，我們看到這位神祇如同人類般具有多面性：青銅與石雕展現他盤踞在眼鏡蛇上冥想創世，或端坐金翅鳥迦樓羅備戰，又或是化身黑天克里希納吹奏長笛——這位英雄人物既是無數傳説主角，也是少女們的心動對象。

而在象頭神伽內什的展品羣中，地域特色與普遍特徵的交互尤為突出。一件16世紀小型金屬雕塑既展現了尼泊爾匠人精通的金屬浮雕工藝，又呈現風靡亞洲的經典姿態——一腿盤曲，另一腿慵懶垂落蓮花寶座。這種"皇家閒適"姿態也出現在約115年印度西南部雕刻的濕婆神華麗塑像中，而10-14世紀的伽內什石像則展示了印尼獨有的造型：雙膝外展，腳掌相抵，賦予神像一種天真爛漫、近乎孩童的親和力。

這些展品同樣打破了人們對印度教或其圖像體系的整齊想象。例如，在一系列展現哈努曼標誌性戰鬥姿態的小雕像旁，一件14世紀柬埔寨石雕呈現了猴神戰士故事的地區變體——根據泰國和柬埔寨版《羅摩衍那》，這裏描繪的是他愛上美人魚並與之育有一子的場景。宗教間的界限同樣流動交融：一件12世紀中期的印度教女神薩拉斯瓦蒂雕塑曾是耆那教寺廟的一部分，而一尊9世紀末的砂岩雕像在頌揚毗濕奴時也出現了佛陀形象。

從某種層面説，夏爾瑪女士的攝影為這些雕塑注入了它們曾處世界的色彩與活力。更重要的是，這些照片不斷喚起"達顯"（神像凝視信眾的宗教體驗）的既視感。是因為人類天生會回應他人直接而強烈的注視？還是攝影媒介特有的即時性使然？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離開展覽時已更理解這種被眾多信徒視為神聖的視覺交流，並對日常生活中"看見與被看見"產生的力量有了更深體會。

勞倫斯女士長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亞洲與伊斯蘭藝術專題。

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15日印刷版，原標題為《神祇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