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稱俄羅斯襲擊核電站目的為奪取電力——《華爾街日報》

危險的首個徵兆出現在8月5日，當時留守扎波羅熱核電站的烏克蘭技術人員發現，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的官員們毫無解釋地撤離了現場，而俄軍士兵正在核電站內巡邏。

據核電站工作人員描述，下午2點40分，爆炸震動了電氣開關櫃，導致連接核電站與烏克蘭南部的僅存兩條輸電線路中的一條中斷。站外，距離變電站幾百碼處的彈坑濃煙翻滾；站內，技術人員緊急檢查備用柴油發電機——這些設備將在反應堆事故中為可能過熱的核燃料提供冷卻保障。

烏克蘭政府、國際核能專家及核電站員工指出，這並非可能引發核災難的誤擊事件，而是俄羅斯為實現更宏大目標採取的蓄意行動：通過切斷扎波羅熱核電站與烏控區的連接來竊取電力資源。

“俄羅斯正試圖實施電力版圖的吞併，“美國駐基輔大使館前能源事務主管蘇里亞·賈揚蒂表示。她分析稱，強佔如此大規模的廉價穩定電力將衝擊整個能源市場，迫使烏克蘭依賴電價剛創歷史新高的歐盟。“俄羅斯竊取核電站的行為將給歐洲帶來危機。”

自襲擊開始後的十天內，這座戰前供應烏克蘭約五分之一電力（裝機容量67億瓦）的核電站周邊區域已遭受十餘枚導彈和火箭彈襲擊。

這些爆炸引發了自1986年切爾諾貝利災難以來烏克蘭最新且最危險的核安全危機，並讓國際原子能機構急於瞭解該核電站內部的狀況，該機構現在表示該核電站已"失控”。美國和歐盟呼籲在該核電站周圍設立非軍事區。42個國家組成的聯盟週日表示，俄羅斯應撤出該核電站，並允許烏克蘭當局恢復控制。

烏克蘭和俄羅斯互相指責對方炮擊該設施，就該核電站互相推諉責任，俄羅斯自戰爭初期佔領該核電站以來，已基本將其與世界隔絕。控制該設施的俄羅斯軍隊多次切斷核電站周圍的互聯網連接，並沒收仍在操作核電站的烏克蘭工人在輪班期間的手機。該地區現在由俄羅斯電信公司零星提供服務。

克里姆林宮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在一份書面聲明中對工人們的説法提出異議，但沒有詳細説明。該公司表示，其工作人員在場為核電站的安全提供技術建議，並不參與其管理或防禦。

這座6.7吉瓦的設施在戰前提供了烏克蘭約五分之一的電力。照片：ALEXANDER ERMOCHENKO/REUTERS本次戰鬥重建基於對逃至安全區的核電站員工、家屬及同事的採訪。衞星圖像、無人機拍攝畫面以及目擊者用手機記錄的照片視頻，均顯示了核電站遭受的破壞及俄軍火炮在廠區周邊和鄰近城鎮的部署情況。

在歐洲官員和獨立核分析師支持下，核電站員工指認炮擊來自俄軍陣地。他們表示這符合克里姆林宮切斷扎波羅熱與烏克蘭其他地區電力連接，並將其轉接入俄控地區的戰略目標。

烏克蘭國家核電公司Energoatom稱，襲擊旨在摧毀基礎設施，輸電線路受損導致烏克蘭南部全域斷電。8月5日遭炮擊的輸電線位於烏方所稱俄烏陣地間的"灰色地帶”，這是開戰以來該核電站第三條受損輸電線路，目前僅剩一條線路維持運作。烏克蘭能源部官員表示工程師正全力搶修，但出於安全考慮未透露具體受襲位置。

電力改道計劃

多名扎波羅熱員工透露，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技術人員公開討論將電力輸往俄佔區並最終接入俄羅斯電網。俄副總理馬拉特·胡斯努林等高層官員曾公開宣稱要將扎波羅熱納入俄羅斯能源體系，或迫使烏克蘭支付電費。

週六，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高級顧問米哈伊洛·波多利亞克在推特上表示：“俄羅斯的目標是切斷我們與扎波羅熱核電站的聯繫，並歸咎於烏克蘭軍隊。”

自三月初佔領核電站以來，俄軍一直在加強對其的長期控制。

核電站周圍佈設了反步兵地雷，保護着為反應堆供水的蓄水池和冷卻乏燃料棒的冷卻池。據核電站工作人員、烏克蘭官員以及衞星和手機拍攝的圖像顯示，現場部署的重型武器包括"龍捲風"導彈發射器和"冰雹"火箭發射器。

週六，一名工人拍攝到一輛203毫米俄羅斯自行火炮單位沿着通往核電站的道路行駛，車上標有俄軍"Z"符號。《華爾街日報》查看了這張照片。

約500名俄羅斯士兵駐紮在核電站周圍的臨時營房和附近的埃涅爾戈達爾鎮。

烏克蘭政府上週在致國際原子能機構的一封信中表示，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高管正主導將核電站與烏克蘭電網切斷的行動。《華爾街日報》看到了這封信。信中稱：“破壞核電站基礎設施，損壞輸電線路……並導致烏克蘭南部停電。”

這張五月拍攝的照片顯示，埃涅爾戈達爾附近的設施目前由俄軍控制。圖片來源：sergei ilnitsky/Shutterstock澤連斯基總統在週六的講話中警告稱，任何向歐洲最大核電站開火或將其作為射擊基地的俄羅斯士兵都將成為烏克蘭軍隊的“特殊目標”。

烏克蘭國家核電公司總裁彼得羅·科廷在接受烏克蘭電視台採訪時表示，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工作人員正在啓動"特殊程序，通過俄軍佔領區的變電站將核電站電力重新接入克里米亞"。

當被問及這一指控時，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回應：“我們堅決明確否認這些指控，它們完全不符合事實。”

烏克蘭安全官員稱，佔領區的俄羅斯工程師一直在向變電站管理人員詢問如何最佳地重新規劃扎波羅熱核電站的輸電線路。

3月1日俄軍控制該核電站後不久，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的技術人員就詢問烏克蘭工作人員是否可能將電力轉接到克里米亞現有電網。

“他們對此毫不掩飾，“本月早些時候攜家人穿越前線逃離的一位技術人員説，“他們向我們索要電力系統圖紙。”

電力核心樞紐

俄羅斯國家原子能公司是前蘇聯民用核計劃國有實體的繼承者，當時對發電的大量投資使共產黨領導人得以迅速實現這個農業帝國的工業化。

20世紀早期，蘇聯烏克蘭通過第聶伯河上的巨型水輪機成為發電核心樞紐，到該世紀後期又發展了核電。

蘇聯解體時，俄羅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電網仍保持互聯並相互輸送電力。

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烏克蘭與歐盟開始改造該國高壓輸電系統，以切斷與俄羅斯電網的連接，轉而接入歐洲電網。2月24日戰爭爆發當天，烏克蘭正在進行測試，以評估其電網若完全脱離俄羅斯系統後的運行狀況。

此後，扎波羅熱核電站持續向烏克蘭控制區輸送電力。

核能專家表示，俄羅斯無法簡單關閉該電站，因為重啓將極為困難。戰前該電站員工總數達1.1萬人，戰爭導致大量人員逃離，關停可能加速人員流失。獨立核分析師指出，俄羅斯無法在前線附近招募到運營核電站所需的數千名技術人員。

分析師稱，俄方實際可採取的措施是切斷該電站與烏克蘭其他地區的連接——8月5日遭襲的輸電線路原本向烏控區供電——同時在未來數月內建設基礎設施，將電力轉輸至俄控區、俄羅斯本土乃至電價飆升的出口市場。

“這將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電力劫掠，“致力於關鍵基礎設施保護的美國非營利組織"韌性社會基金會"主席托馬斯·波皮克表示，“針對核電站的襲擊經過精密算計，旨在破壞而非摧毀。”

俄羅斯聯邦委員會週五表示，烏克蘭對核電站的所謂襲擊排除了將其歸還基輔的任何可能性。委員會副主席康斯坦丁·科薩切夫稱：“確保核電站安全的唯一途徑是100%控制其運行活動。“當被問及是否可能將核電站歸還烏克蘭時，他回答：“不，絕對不可能。”

俄羅斯已否決烏克蘭提出的通過烏控區陸路派遣國際原子能機構代表團前往核電站的提議，而基輔方面也反對莫斯科提出的經俄控克里米亞半島進入核電站的方案。

俄羅斯駐聯合國安理會大使瓦西里·涅邊賈指責烏克蘭應對炮擊事件負責，稱其行為可能導致"無法想象的核災難……在此情況下，所有責任都將由基輔的西方支持者承擔”。

俄羅斯常駐聯合國代表瓦西里·涅邊賈上週發言圖片來源：ANDREW KELLY/REUTERS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幹事拉斐爾·格羅西周四警告，除非停止戰鬥並立即允許核查人員進入核電站，否則將面臨"核災難的真實風險”。

除炮擊對建築實體結構造成的風險外，國際原子能機構指出，輻射定期場外監測中斷、備件燃料補給受阻以及人員短缺疲憊等問題共同構成了核安全危機。

“截然不同的行為”

8月5日午飯後不久，第一枚炮彈爆炸了。廣播系統裏傳來聲音，命令工人們離開開闊區域，前往防護更好的建築物內躲避。

烏克蘭工作人員注意到俄羅斯士兵正平靜地向他們的基地移動。“在這次炮擊中，他們的行為完全不同，”一位烏克蘭技術人員説。“當有一架烏克蘭無人機在電站上空飛行時，俄羅斯人會驚慌失措地逃跑。”

第一枚炮彈落在配電板附近。電站需要備用電源來維持應急系統的運行，這些電源可以來自現場發電機，也可以來自其他電站的輸電線路。

員工們無法給住在鄰近的埃涅爾戈達爾的家人打電話，那裏的人們可以聽到爆炸聲。像往常一樣，警衞沒收了帶到工作場所的手機。

近幾天的炮擊擊中了電站周圍的其他設施，摧毀了污水泵、輸電線路和附近一個五層公寓樓區，這些公寓是為安置員工而建的。分析人士表示，許多目標旨在破壞向烏克蘭控制地區的能源輸送。

連續的爆炸甚至讓那些在近六個月的佔領期間習慣了保護電站壓力的工人們也感到震驚。

這座電站是烏克蘭工業的驕傲象徵——大部分是在該國獨立後建造的——如今已成為一個被佔領的軍事據點。

烏克蘭工作人員在俄軍看守下維護核電站已近六個月。圖片來源：sergei ilnitsky/Shutterstock如今在士兵們搜捕間諜的走廊裏，懸掛着俄羅斯國旗和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的畫像。五月，他們槍擊了53歲的維修技術員謝爾蓋·什韋茨，指控其向烏克蘭傳遞信息。什韋茨倖存下來，上個月在埃涅爾戈達爾醫院康復。

當有關俄軍在短暫佔領烏克蘭中部城鎮布恰期間實施大規模強姦的報道傳來時，烏克蘭管理人員要求女性員工不要化妝或穿着暴露服裝，擔心巡邏城鎮或核電站入口處檢查手提包、揹包和口袋的部隊會施暴。

俄軍已開始在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地點（如水管和電力變壓器附近）停放物資，顯然是為了阻止烏克蘭的反擊。

致信喬·帕金森，郵箱[email protected]；德魯·欣肖，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8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核電站爭奪戰背後：誰能掌控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