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者：美國自學藝術家的崛起》評論：局外人成為局內人 - 《華爾街日報》

摩西奶奶的《黑馬》（1942年）圖片來源：紐約摩西奶奶產業公司藝術隨人類發展而演變。隨着品味變遷，藝術與藝術家們經歷着流行與過氣。埃爾·格列柯（1541-1614）便是典型——這位曾被長期忽視的畫家因現代藝術家們的重新發掘而重獲關注。1920年，羅傑·弗萊評價道：“他不僅是位與時俱進的古典大師，更彷彿領先我們許多步，轉身為我們指明前路。”

如今，或許許多人認為弗萊的評語同樣適用於"自學成才者"、“民間"與"局外人"藝術——這些正被近乎狂熱的追捧所包圍。最新例證是由凱瑟琳·詹特森策劃的巡迴展《闖入者：美國自學藝術家的崛起》（基於其同名著作），現正於布蘭迪萬河藝術博物館展出。

霍勒斯·皮平的《祈禱時刻》（1943年）圖片來源：布蘭迪萬河藝術博物館詹特森女士現任亞特蘭大高等藝術博物館民間與自學藝術策展人（該職位在美國藝術機構中日益重要），本次展覽即源於此。這個充滿啓發性、學術性的時光膠囊展覽彙集了19世紀至1960年代的60餘幅作品（以1930-40年代為主），將於勞動節結束在查茲福德的展期後，於10月16日移師賓州格林斯堡的西摩蘭美國藝術博物館。

“自學成才”、“民間”與“局外人”藝術這幾個術語是相互關聯的區分概念，有時可互換使用。但它們也是誤稱：沒有藝術家是在真空中存在的。這讓我想起關於白手起家者的古老格言：你可以稱自己為“自學成才”的藝術家，只要你承認所有成就你今日的藝術家們。

摩西奶奶的《熬糖時節》（1943年）圖片來源：摩西奶奶資產公司，紐約但術語很重要。“局外人”藝術通常指被主流藝術界最終認可的 outsider（有時是精神異常的）幻想家創作的作品。而“民間”藝術（儘管存在於主流之外）通常指上升到藝術層面的實用物品（如裝飾手稿、風向標、肖像、紡織品、傢俱、玩具）。這些藝術家可能接受過正規（即學院派）訓練，但他們通常要麼在藝術界之外活動（在我們全球化的時代越來越難），要麼有意無意地挑戰主流信條。

美國，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巴恩斯基金會等地，長期以來一直熱愛民間、局外人和自學成才的藝術家。而《闖入者》一書，承認我們對這些異類日益增長的迷戀，希望能重新點燃我們對這一主題歷史的興趣。

威廉·多里亞尼的《國旗日》（1935年）照片：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紐約藝術資源展覽以主題形式呈現，聚焦三位美國畫家的作品——蘇格蘭裔的約翰·凱恩（1860-1934）、紐約州的安娜·瑪麗·羅伯遜"摩西奶奶”（1860-1961）以及賓夕法尼亞非裔藝術家霍勒斯·皮平（1888-1946），同時展出的還有約二十餘位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首次"闖入"美國博物館大門的自學成才具象派藝術家。

“闖入者"展覽在學術層面的成就遠超美學領域。這裏主導的是稚拙的表現手法與質樸的魅力。尤為特別的是"自學成才"的皮平，他作畫時會將燒紅的撥火棍與畫筆並用。這位曾在巴恩斯基金會學習且作品被其收藏（當時可能是美國最精深的藝術研習機構）的藝術家，提供了最具張力且風格多樣的畫作。某些作品的筆觸如此厚重緊密，宛如紗線編織。皮平的灰色調戰爭場景《戰爭終結，啓程歸家》（1930-33）配有雕刻淺浮雕的木框：炸彈、坦克、手榴彈、防毒面具。但其巔峯之作當屬《野牛狩獵》（1933）——一幅充滿動感、冰冷肅殺的黑白風景，令人聯想到愛德華·戈瑞的鋭利版畫風格。

相較於皮平的政治鋒芒、原始主義與多樣性，凱恩更為傳統的畫作雖偶顯細節繁瑣，卻始終保持着更清晰的空間層次與光線處理。 凱恩的《山巒與河流，沉睡谷的汽船》（1929）和《拉里默大道橋》（1932）以令人信服的寧靜感向遠方延展。但摩西奶奶才是焦點所在。兩幅描繪雪蘭多山谷的豎幅油畫彷彿浸潤在濕潤甜美的光線中。其1942年作品《黑馬》同樣如此，將人物、馬匹與農田巧妙拼綴成精緻的百衲被圖案。在《熬糖時節》（1943）中，喧鬧的村莊生活被鐫刻在白雪與淡藍天空構成的明亮背景上。其他亮點包括約瑟芬·喬伊的《水鳥築巢》（約1935-39）；卡洛斯·戴爾空間感強烈的《魚罐頭廠》（1937）；帕特里克·J·沙利文熾烈的木景畫《狩獵之行》（1940）；帕齊·桑託洶湧的海景《無題（奧甘奎特海岸）》（約1946）；以及雅各布·勞倫斯立體主義風格的《無題（縫紉女子）》（1964）。

約翰·凱恩《蘇格蘭高地的場景》（約1927年）攝影：卡內基藝術博物館《不速之客》既揭示了我們對過去不斷變化的關係，也反映了我們當下變遷的現實。其中許多藝術家已不再流行——無人能與埃爾·格列柯比肩。但通過拓寬藝術對話，他們挑戰並重新定義了藝術家的准入標準（涉及種族、性別、階級、血統、教育等因素）——以及美國藝術中真正屬於美國的特質。凱恩等新移民在這個大熔爐國家中探索身份認同，最終使科班出身的激進個人主義者——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傑克遜·波洛克，與自學成才的反現代主義樸素畫家、農婦摩西奶奶形成對峙——這場美國藝術之爭至今未有定論。

《觀看的藝術：如何解讀現代與當代藝術》（Basic Books出版）作者埃斯普倫德先生，為本刊撰寫藝術評論。

刊載於2022年8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局外人作為局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