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歐爾班:美國右翼出人意料的英雄 - 《華爾街日報》
Matthew Continetti
維克托·歐爾班,匈牙利總理,表現得毫不妥協。“全球主義者都見鬼去吧,“他在8月4日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CPAC)開幕當天説道。“我來到了德克薩斯!“在達拉斯希爾頓阿納托爾酒店宏偉的宴會廳裏,人數不多但熱情高漲的觀眾發出歡呼。
歐爾班先生看起來很滿意,這理所當然。對於歐洲任職時間最長、最具爭議的政府首腦來説,本月的CPAC不僅為他提供了捍衞自己政績的機會,也確認了他在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右翼先鋒的地位。
哲學上精深、政治上敏鋭的歐爾班先生要麼預見到,要麼緊緊抓住了最能激發社會保守派熱情的問題。自2015年歐爾班(當時處於第三個任期)對來自中東和非洲的非法移民關閉匈牙利邊境以來,他將宗教傳統主義與民族主義相結合的執政理念,贏得了美國反建制派人士越來越多的尊重和效仿。塔克·卡爾森去年在布達佩斯表示,匈牙利"為我們其他人提供了很多經驗”。史蒂夫·班農在CPAC上告訴記者,歐爾班是"這個世界上偉大的道德領袖之一”。唐納德·特朗普稱他為"朋友”。
2019年5月13日,唐納德·特朗普總統在白宮歡迎歐爾班先生。圖片來源:Manuel Balce Ceneta/美聯社對歐爾班先生的方法和言論的批評——包括他上個月發表的煽動性聲明“我們不想成為混血民族”——並未削弱他的吸引力。恰恰相反:對於那些被他的意識形態和風格所吸引的人來説,匈牙利從進步的非政府組織、民主黨總統政府和美國媒體那裏受到的譴責正是他成功的證明。“左派和新保守派右翼試圖對歐爾班做的是控制討論,”美國保守派高級編輯羅德·德雷赫在CPAC會議後的幾天裏寫道。
很少有外國領導人——更不用説一個面積與肯塔基州相當的國家——會成為美國如此密切關注的對象。歐爾班先生在關於民主、威權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辯論中顯得尤為重要,不僅因為匈牙利與北約和歐盟其他成員國相比是一個政治異類。還因為歐爾班先生的職業生涯揭示了21世紀頭幾十年保守主義被徹底改變的程度。歐爾班先生體現了一種好鬥的精神和輕蔑的態度,這種右翼認為自己在文化上被貶低、孤立、剝奪權利,並受到從內部破壞西方文明的勢力的圍攻。歐爾班先生並不是一個想成為特朗普的人。他是民粹民族主義者希望特朗普成為的領導者。
這並不是歐爾班先生第一次成為全球保守主義網絡的一部分。“你們應該知道,我是一個老派的自由戰士,”他在CPAC上説。他出生於1963年,20多歲時因反對匈牙利的共產主義統治階層而聞名。他在喬治·索羅斯(他未來的對手)資助的獎學金下在牛津學習,之後共同創立了他的政黨Fidesz。他的英雄和盟友包括瓦茨拉夫·哈維爾、瑪格麗特·撒切爾、教皇約翰·保羅二世、萊赫·瓦文薩、羅納德·里根、赫爾穆特·科爾和納坦·夏蘭斯基。他們都參與了政治理論家拉爾夫·達倫多夫曾稱之為“1989年革命”的事件——始於柏林牆倒塌的東歐極權主義的終結。
2017年7月6日,匈牙利奧爾班政府針對美國億萬富翁喬治·索羅斯發起的宣傳活動中,塞克什白堡市出現了一塊寫着“別讓索羅斯笑到最後”的廣告牌。圖片來源:ATTILA KISBENEDEK/AFP/Getty Images1990年匈牙利共產主義政權垮台後,奧爾班當選國會議員並一直連任。1998年,他以中右翼“古典自由主義者”身份首次出任總理,任期四年,期間主導匈牙利加入北約。四年後他敗給社會黨聯盟。2010年全球金融危機及2007-09年經濟衰退後,奧爾班重掌政權。面對匈牙利人口急劇下降,他實施減税政策並推出鼓勵婚育的政府計劃。
但更關鍵的是,2012年奧爾班憑藉議會三分之二絕對多數席位推動修憲。新憲法削弱司法權、禁止同性婚姻及領養。當多數自由民主國家擴大LGBT權益時,匈牙利卻逆向而行。此舉既引起奧巴馬政府關注,也贏得宗教右翼喝彩。美國自由派指責匈牙利背離人權共識,保守派則為此大加讚賞。
奧爾班或許是歐美政壇首位意識到:2008金融危機與1989革命具有同等歷史意義的人物。這場危機不僅撼動美國霸權與全球化合法性,更顛覆了政治的基本範疇與邏輯。此後核心爭論不再聚焦國家規模範疇,而轉向主權邊界、公民身份界定及域外主權行使方式。
2014年,歐爾班先生在一次學生集會上表示,他希望建立一個"新國家”,“一個非自由主義的國家,一個非自由的國家”。歐爾班先生規定,這種非自由民主"並不否認自由主義的基本價值觀,如自由"。但它會否定當代自由主義在多元文化主義、移民和家庭問題上的立場。在第二年夏天為其移民政策辯護時,歐爾班先生呼應了特朗普在競選活動中使用的語言:“必須説的第一件事是,一個沒有邊界的國家根本不是一個國家。”
到2018年,“非自由民主"似乎正在興起。歐爾班先生連續第三次贏得任期。志同道合的法律與正義黨統治着波蘭,英國選民投票支持脱歐,特朗普當選總統,反移民的煽動者馬泰奧·薩爾維尼執掌意大利。對於美國的民族主義民粹主義者來説,歐爾班先生提供了特朗普不願意或無法獨自提供的知識連貫性和政策架構。由埃德蒙·伯克基金會的約拉姆·哈佐尼和克里斯托弗·德穆思領導的"民族保守派"讚揚了歐爾班先生對強大邊界和國家利益的捍衞。聖母大學的帕特里克·迪寧和達拉斯大學的格拉登·帕平等"後自由主義"天主教思想家讚揚了歐爾班先生對基督教的公開支持和對家庭的慷慨福利。
歐爾班先生的批評者同樣眾多,而且同樣激烈。自由之家將匈牙利評為"部分自由”,因為其"反移民和反LGBT+政策"以及"阻礙"反對派和獨立媒體的法律。反誹謗聯盟表示,歐爾班先生對索羅斯先生的"令人不寒而慄"的誹謗利用了反猶太主義的比喻。美國媒體經常稱歐爾班先生為"威權主義者"。
這一切都未能削弱支持者們的熱情。有些人甚至欣然接受"強人"標籤。“為什麼歐爾班這樣的威權主義者正在崛起,而自由派民主黨人在歐洲節節敗退?“聯合專欄作家帕特里克·J·布坎南發問,“威權主義者們正在應對西方民眾最根本的生存恐懼——他們出生所屬的獨特族羣正在消亡。”
恐懼心理確實在歐爾班對民族民粹主義右翼的吸引力中發揮作用,但並非完全如布坎南所言。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金融危機、全球南方人口北遷,以及法院對同性婚姻和跨性別權利的裁決,粉碎了許多曾與歐爾班並肩作戰的反共自由戰士的信念。當今右翼自認為在文化主導權的左翼爭奪戰中處於人數和火力劣勢。正是擔心輸掉這場戰爭,右翼才擁抱特朗普、歐爾班及其追隨者——他們承諾動用國家權力來抵抗或顛覆被進步左翼掌控的機構。
2018年7月7日,布達佩斯LGBT驕傲遊行隊伍向匈牙利議會大廈行進。圖片來源:GERGELY BESENYEI/AFP/Getty Images歐爾班同樣認同美國右翼對自由國際主義和理想主義外交政策的敵視。他在CPAC演講中用相當篇幅談及烏克蘭戰爭。雖然稱俄羅斯的入侵不正當,並宣佈匈牙利與烏克蘭"完全團結一致”,但歐爾班同時表示"全球主義領導人的策略加劇並延長了戰爭,降低了和平可能性”。作為普京的長期盟友,歐爾班反對孤立俄羅斯和武裝烏克蘭的努力。近期他呼籲華盛頓繞過基輔直接與莫斯科談判以結束衝突。“只有強勢領導人才能締造和平,“他在CPAC上説。
歐爾班先生近期演講中最關鍵的詞是“霸權”。這個由意大利馬克思主義者安東尼奧·葛蘭西推廣的術語——曾在歐爾班的碩士論文中佔據重要地位——“霸權”指的是社會中的主導世界觀。對美國右翼而言,這種世界觀完全由自由主義主導,註定導致保守派的失敗。在五月布達佩斯舉行的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CPAC)上,歐爾班承諾要教會美國保守派,他和戰友們如何打破"還鄉團式的共產黨人和自由派把持的輿論霸權”,以及如何再次實現這一目標。歐爾班認為,要取代自由主義霸權,右翼必須摒棄左派的言論標準和行為規範。“按自己的規則出牌!“他在達拉斯CPAC大會上説道。
在學校性教育和性別教育方面尤其如此。“母親是女性,父親是男性,別碰我們的孩子,“歐爾班説,“到此為止!討論結束!“這是他演講中最受歡迎的台詞。
至少可以説,匈牙利並非美國。其一院制議會制度比美國分權制衡的聯邦憲政共和國更容易出現治理模式的劇烈轉變。匈牙利人口相對同質化,有着血與土的民族主義傳統。它並非橫跨大陸、擁有三億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多民族多種族國家。大多數美國保守派也不會視匈牙利為天堂:墮胎合法、持槍許可證難獲批准、增值税率位居歐洲前列。而長期譴責歐洲在北約未盡義務的特朗普,若得知匈牙利國防開支不足GDP的2%定會不悦。
2012年1月2日,在匈牙利新憲法引發抗議期間,一名女子在匈牙利國家歌劇院前高喊反政府口號,旁邊橫幅上寫着"維克托·歐爾班獨裁者”。圖片來源:ATTILA KISBENEDEK/AFP/Getty Images此外,匈牙利式的民族民粹主義並不容易移植到美國。美國本土的農業民粹主義更具個人主義和福音派色彩,並充滿了南方的文化習性和特質。維克托·歐爾班更像是一個知識分子,而非煽動者。他在CPAC的聽眾表現得禮貌而熱情,而特朗普的聽眾則喧鬧不已。
即便如此,歐爾班在美國右翼中日益突出的形象不應被忽視。這表明保守運動中崛起的勢力不再以英語國家為指南,而是以歐洲大陸為榜樣。他們不再堅持有限政府的立場,而是有興趣利用國家權力推進他們所謂的傳統文化價值觀。他們不再將個人權利置於集體權利之上。他們不再圍繞反對外部敵人而團結一致,而是希望遏制或逆轉他們認為的內部衰敗的原因。他們不再尋求贏得反對派尊重的領導人,而是希望由那些表達他們末日恐懼並向對方發起鬥爭的人來領導。
特朗普不是歐爾班。但美國右翼開始帶上了匈牙利口音。
康蒂內蒂先生是美國企業研究所帕特里克與夏琳·尼爾美國繁榮講席教授,著有《右翼:美國保守主義百年戰爭》一書。
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20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右翼尋求匈牙利答案時的不可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