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傑基·羅賓遜從未得到的那個擁抱

傑基·羅賓遜（最右）與隊友合影，其中包括皮·維·里斯（左二），1947年4月。圖片來源：美聯社正如湯姆·漢克斯在電影《紅粉聯盟》標誌性場景中所説：“棒球場上沒有眼淚”，但偶爾會有擁抱。

1939年，當身患絕症的盧·格里克在洋基體育場向球迷告別時，貝比·魯斯擁抱了他。1956年世界大賽中，唐·拉森投出完全比賽後，尤吉·貝拉擁抱了他。上週在德克薩斯州，一個小聯盟擊球手被投球擊中頭部後擁抱了那位沮喪的年輕投手，這一畫面迅速走紅網絡。

但棒球史上最著名、最重要的擁抱卻從未真正發生——至少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

1947年5月13日，布魯克林道奇隊在辛辛那提的克羅斯利球場對陣辛辛那提紅人隊。現代職棒大聯盟首位黑人球員傑基·羅賓遜加盟道奇隊尚不足一月，迎接他的並非善意。隊友聯名上書管理層，聲稱寧願被交易也不願與黑人為伍；對手揚言罷賽；投手故意朝他頭部擲球；死亡威脅信件紛至沓來。

據傳，轉機出現在辛辛那提。當羅賓遜遭受紅人隊球員及白人球迷的惡毒辱罵時，來自肯塔基州的白人游擊手皮·維·里斯穿過球場，摟住這位黑人隊友。這個象徵兄弟情誼的簡單動作令全場噤聲，其意義傳遍了棒球界乃至全美國。

2005年布魯克林揭幕的一座雕像，描繪了1947年皮·威·里斯據稱擁抱傑基·羅賓遜的場景。圖片來源：安德魯·伯頓/蓋蒂圖片社這是個美好的故事，在新聞報道、紀錄片和佈道中被反覆傳頌。它成為兒童讀物《隊友》的核心情節，也是羅賓遜傳記電影《42號傳奇》中最動人的場景之一。布魯克林甚至為此立像紀念。但無論重複多少次，都改變不了這很可能是個虛構故事的事實。

當時沒有任何報紙報道過此事。實際上《紐約郵報》稱羅賓遜在辛辛那提"備受全城讚譽"。《辛辛那提郵報》在賽後次日報道：“若有人對傑基登場有任何異議，也無人敢公開表達。“羅賓遜在其報紙專欄中寫道，克羅斯利球場的經歷"非常愉快”。

這個擁抱故事是數十年後羅賓遜的隊友、投手雷克斯·巴尼接受採訪時首次提及的。但巴尼記錯了一個關鍵細節——他聲稱自己在首局熱身投球時目睹里斯制止噓聲，而事實上他當天直到第七局才上場投球。

我在撰寫羅賓遜突破性賽季的著作時採訪其遺孀瑞秋，她堅稱1947年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擁抱。在隨後的歲月裏，當羅賓遜證明實力站穩腳跟後，他與里斯確實成為了好友，常在球場上並肩談笑。羅賓遜後來回憶里斯確實有過跨場擁抱安撫觀眾的舉動，但明確指出那是1948年在波士頓發生的。

我傾向於堅持已知的事實。

新人羅賓遜就像走鋼絲的人。一次失足、一個錯誤、一段低迷期、一次重傷、面對種族主義嘲諷時的一次暴怒，都可能讓他前功盡棄。棒球這項所謂的"偉大實驗"很可能淪為"短暫實驗”。

瑞秋·羅賓遜在我們交談時特意讓我明白這一點。她説，1947年她和傑克（她總是這麼稱呼丈夫）對前途毫無把握，甚至沒在紐約租公寓，只在布魯克林貝德福德-斯圖文森特社區轉租了一個房間，連獨立衞浴和廚房都沒有。

大多數隊友並未表態支持羅賓遜。道奇隊球員的妻子們也刻意與瑞秋保持距離——何必為一個可能很快消失的球員強出頭？

但羅賓遜堅持了下來。他躲過了砸向頭部的投球，以出色擊打和大膽跑壘令人驚歎。他通過在黑人報紙獨家刊載的專欄向球迷傳遞思想，講述主流白人媒體忽視的自立與勇氣故事。

那年他逐漸贏得許多隊友和對手的尊重，尤其是帶領道奇隊闖入世界大賽併為球隊帶來獎金後。但他很清醒：“他們改變態度不是突然喜歡我了，而是因為我能幫他們賺錢。”

8月9日一場少年棒球聯賽中球員擁抱的視頻走紅網絡。圖片來源：美聯社正如瑞秋·羅賓遜所言，關於里斯-羅賓遜擁抱的訛傳之所以有害，是因為它錯誤地將幫助傑基·羅賓遜融入棒球界的功勞歸於里斯，又讓白人特權階層獲得了不應得的仁慈美名，同時削弱了我們對羅賓遜真正力量的認知。

上週在德州主動擁抱投手的少年擊球手，是出於本能、愛與同情做出的舉動。傑基·羅賓遜本可以擁有這樣的温情時刻，但他用行動證明自己無需施捨。

本文作者艾格是《開幕日：傑基·羅賓遜的棒球生涯首季》等書的作者。

更正與補充

本文早期版本將投手唐·拉森（Don Larsen）的姓氏誤拼為Larson。（已於8月22日更正）

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20日印刷版，原標題為《傑基·羅賓遜從未得到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