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神話躍然紙上
Dominic Green
希臘西南部巴賽阿波羅神廟檐壁的局部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希臘西南部巴賽的阿波羅神廟檐壁現藏於大英博物館,與埃爾金勳爵從雅典帕特農神廟運回的大理石雕塑相距不遠。兩座神廟均由建築師伊克蒂諾斯設計,均裝飾有半人馬之戰(人類與半人半馬生物的戰鬥)和亞馬遜之戰(男性與亞馬遜女戰士的戰鬥)浮雕。19世紀初,英國鑑賞家們與希臘的土耳其統治者達成交易,兩座神廟的大理石裝飾均遭掠奪。帕特農雕塑使巴賽檐壁黯然失色,但後者粗獷的力量更能揭示古希臘思想中的矛盾與起源。
該檐壁最初環繞於神廟內殿(cella,即供奉阿波羅神像的內室)牆頂。每塊檐板高約2英尺,23塊檐板總長略超100英尺。其原始排列順序仍存爭議,創作者亦不可考。現代學者否定了由附近奧林匹亞的勝利女神像作者帕奧尼奧斯創作的説法,並識別出至少三位雕塑家的手法痕跡。
帕特農神廟俯瞰着伯里克利時代的雅典城與民主搖籃,其大理石雕塑在形式與內容上皆呈現馬匹、人物與衣褶的莊重儀典,體現流暢的公民儀式感。而巴賽神廟孤矗於阿卡迪亞荒野的科提里奧斯山脊,檐壁上激烈的戰鬥場景帶着神話特有的粗糲與暴烈,以原始而洶湧的筆觸直抵暴力與神祇的本質。
半人馬之戰的故事源自荷馬史詩。當拉庇泰部落將腰帶作為祭品獻給阿爾忒彌斯神廟時,半人馬試圖劫持拉庇泰婦女。拉庇泰人用劍、棍棒、踢打、拳擊甚至扯頭髮進行激烈搏鬥。僅有兩塊浮雕板相互重疊,但所有畫面都佈滿粗獷的斜向鑿痕,如同連接天地的閃電。
軀體在戰鬥中扭曲變形,彷彿在向英雄主義奮進。在畫面左側,一個半人馬拽着拉庇泰女子伸出的右臂,而她為保護懷中嬰兒奮力後仰保持平衡。類似場景隨處可見:當半人馬掐住女子脖頸時,一名拉庇泰男子撲向其蹄下;女子脱身後,半人馬抓住男子頭盔並用後蹄踹其面部;一個半人馬用後腿踢開拉庇泰戰士,卻被另一人將利劍刺入胸腔,半人馬扭頭咬住攻擊者的頸動脈;還有半人馬與拉庇泰用樹枝和石塊這類原始武器貼身肉搏。
在神祇干預下拉庇泰人最終取勝,場景隨即無縫銜接亞馬遜之戰。赫拉克勒斯的第九項任務是奪取前任亞馬遜女王希波呂忒的皮革腰帶。畫面中一名亞馬遜戰士救護受傷同伴,同時防備赫拉克勒斯戰友忒拉蒙高舉的長矛;戰馬揚蹄嘶鳴,希臘士兵正將亞馬遜女戰士拽下馬鞍;身披涅墨亞獅皮的赫拉克勒斯與繫着腰帶的希波呂忒激烈纏鬥。
時間線躍至荷馬筆下特洛伊戰場:亞馬遜女王彭忒西勒亞率軍進攻希臘人。當阿喀琉斯揮劍欲斬殺彭忒西勒亞時,另一名亞馬遜戰士衝上前攻擊。浮雕人物充滿韻律的佈局形成不可抗拒的視覺流動,在人性昇華為英雄氣概的過程中,戰爭的可怖與理想化同時展現。
當希臘的“旅行指南”保薩尼亞斯於公元二世紀造訪巴賽時,他記載附近的菲加利亞城將這座神廟獻給“救助者”阿波羅·伊壁鳩魯,以感謝神在公元前429-427年大瘟疫中消弭災禍,並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公元前431-404年)期間庇護菲加利亞人。巴賽的設計融合了古老的阿卡狄亞風格與新興的古典風格,這種獨特混搭使其成為現存唯一同時包含三種柱式的希臘神廟:多立克式外觀、愛奧尼柱式內殿,以及聖殿後方現存最古老的科林斯立柱。
帕特農神廟的半人馬之戰浮雕高懸於建築外壁,通過在戰鬥場景間插入裝飾鑲板,將混亂的戰場屈從於建築韻律。那些生死搏鬥呈現為靜態的舞蹈姿態,交戰者的軀體幾乎不曾觸碰。而在巴賽,人與神鬥爭的奧秘,以及生命如何轉化為宗教與藝術的過程,都隱藏在內殿之中——但這裏的呈現更為殘酷,也更觸手可及。大英博物館將浮雕置於仿照內殿形狀的立方展室,參觀者需攀爬樓梯,在無可逃避的近距離審視。
多數遊客湧向帕特農雕塑羣,因此這裏的中楣浮雕可享清寂。你還能獨覽其原始環境。巴賽周邊的羣山拒絕旅遊巴士造訪,我駕駛租來的汽車穿過峽谷底部被洪水淹沒的道路,碾過岩石與斷枝殘幹抵達時,神廟裏只有昏昏欲睡的看門人和幾名法國考古系學生。自保薩尼亞斯艱難跋涉至此以來,科提里奧斯山的景緻幾乎未變,阿卡狄亞的岩石與森林仍保持着原始魔力。
格林先生是皇家歷史學會會員,也是該期刊的撰稿人。
刊登於2022年8月20日印刷版,標題為《鐫刻在運動中的古老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