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痴迷於人生的轉折點——《華爾街日報》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的新作《保姆》開篇，一位女性正站在出軌的懸崖邊。漢娜——這位來自底特律郊區富人區、身着華服、腳踩"聖羅蘭不實用細高跟鞋"的1970年代家庭主婦，正前往市中心酒店去見她在豪華籌款會上邂逅的英俊陌生人。“這是個錯誤，“走向對方房間時她心想，“快回頭。”

“我可能對人生轉折點有些着迷，“84歲的歐茨女士從新墨西哥州聖達菲通過視頻説道，她平時居住在新澤西州普林斯頓。她指出自己許多作品都聚焦於那些像擲骰子般面對人生關鍵抉擇的女性。在這方面，她們與歐茨本人如出一轍：“我做過一些結果不錯的決定，但回想起來覺得實在魯莽。”

這種對人生岔路口的執念也體現在《浮生如夢》中——這部改編自歐茨所著瑪麗蓮·夢露傳記小説的Netflix電影由安娜·德·阿瑪斯主演，下月即將上映。原著出版於2000年，講述了諾瑪·簡·貝克成為瑪麗蓮後遭遇的超凡名聲與隨之而來的剝削。歐茨表示，是某張少女時期諾瑪·簡的照片觸動她寫下這本書，因為照片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

作為享譽國際的小説家與諾貝爾文學獎熱門候選人，歐茨常感慨命運轉折讓她遠離紐約州西北部家族農場的奇妙安排。她在短篇《另一個你》中描繪了自己原本可能擁有的平凡人生：嫁給當地工廠工人，生兒育女，放棄寫作(“時間根本不夠！")。“有時我覺得那個未被選擇的平行人生反而更真實，“她如是説。

“作家或許是這樣的人：在童年時期就學會尋找並解讀線索，”奧茨在一篇回憶錄中寫道。圖片來源：Peter Garritano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紐約州米勒斯波特是奧茨女士的家鄉，這個地方小到維基百科上關於它的條目只有三句話，其中一句還是關於作者本人的。然而，這裏為作家提供了適合的童年環境，充滿了迷人的農場動物、關於不幸鄰居的聳人聽聞的故事、家庭秘密以及長時間的獨處。正如奧茨女士在她2015年的回憶錄《迷失的風景》中所敍述的：“作家或許是這樣的人：在童年時期就學會尋找並解讀線索；一個仔細傾聽所説的話，努力去聽那些未被説出的話的人。”

奧茨女士不記得有哪個時候她不在寫作。在她能夠閲讀之前，她就會拿起鉛筆，認真地在紙上塗鴉。一位愛讀書的祖母給了奧茨女士一個玩具打字機，然後在她14歲時給了她一台真正的打字機，還有那些讓她渴望成為作家的書籍：劉易斯·卡羅爾的《愛麗絲夢遊仙境》和《愛麗絲鏡中奇遇》。作為一個早熟的9歲孩子，奧茨女士受到愛麗絲敢於質疑周圍成年人的啓發：“我想，天哪，孩子們可以那樣做嗎？”

奧茨女士的許多故事都以一場暴力事件為催化劑——強姦、車禍、目睹警察濫用職權。《保姆》引人入勝的戲劇性情節背景設定在20世紀70年代底特律北部郊區一連串真實的兒童謀殺案中。隨着漢娜逐漸遠離她有序生活的安全，她開始懷疑她那個神秘且有些威脅的情人是否與這些死亡事件有關。

“我一直被犯罪題材的故事所吸引，”奧茨女士坦言。她認為這與暴力事件給她的家族歷史蒙上陰影有關：“我能活下來，完全是因為我外祖父被謀殺了，”她説。這位極度貧困的匈牙利移民祖父在紐約州布法羅市的一場酒館鬥毆中喪生，留下了妻子和八個孩子。最小的孩子——奧茨的母親——被送到米勒斯波特與姑媽和姑父同住。在那裏，她遇到了奧茨的父親，他是附近一家制造廠的工裝模具設計師，而父親的祖父曾試圖殺害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最終卻只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奧茨指出，她的家人對這些事都閉口不談，這讓她最親密的關係籠罩在秘密和羞恥之中。在她的回憶錄中，她承認有時會想象自己的虛構創作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實的”：“如果我能解開小説中的謎團，我就能解開自己生活中的一個謎。”

照片：《華爾街日報》的彼得·加里塔諾奧茨女士就讀於她母親曾上過的同一所沒有室內管道的一室校舍，但由於“命運的巧合”，她進入了布法羅富裕郊區一所更好的公立高中，成為家族中第一個讀完八年級後繼續上學的成員。紐約州立大學評議員獎學金讓她得以進入錫拉丘茲大學，在那裏，她在全國性雜誌《Mademoiselle》上發表了她的第一個故事，並於1960年以畢業生代表的身份畢業。

她在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獲得美國文學碩士學位，但逐漸厭倦了"學術文學研究中令人麻木的常規”，並被拒絕攻讀博士學位（儘管多年後該校授予她榮譽博士學位）。於是她轉向寫作，並在普林斯頓等大學執教數十年傳授寫作技藝。

正是在麥迪遜，她遇見了1961年結為連理的雷蒙德·史密斯。“我們在各方面都無比契合，“歐茨女士説。兩人共同創辦文學雜誌、出版書籍，並決定不要孩子以專注事業。2008年史密斯去世後，歐茨與普林斯頓神經科學教授查爾斯·格羅斯再婚，後者於2019年離世。“失去丈夫同樣是人生轉折點，“她説，“你要繼續前行還是就此放棄？”

新作《保姆》脱胎於早期短篇故事，歐茨將背景設於1960年代她與史密斯共同生活的底特律。當時她在底特律大學任教，開始創作沉醉於"空氣中酵母般粗糲質感"的都市小説。這座城邦成為她多部作品的舞台，包括1969年斬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的《他們》。儘管1967年騷亂後不久她便移居安大略省温莎大學任教，底特律仍持續滋養着她的詩文創作。

自1963年出版處女作以來，歐茨已推出逾百部小説、短篇集、劇本和詩集。如今她仍堅持每日跑步來梳理腦中棘手的創作難題。“若論更能激發想象力、令人愉悦振奮的活動，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她曾如是寫道。

她的作品有時被視為不合時宜。“我們因喬伊斯·卡羅爾·歐茨的高產而懲罰她，“同為小説家的瑪麗·戈登寫道，“我們的反應彷彿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讓我們難堪。“歐茨女士承認，她可能是唯一讀過自己全部作品的人。她指出，當她的傳記作者格雷格·約翰遜看到她辦公室裏堆積如山的草稿和筆記時，他"驚呆了，而且我覺得不是好的那種震驚”。“如果有人知道寫一部小説需要付出多少勞動，我想很多人就不會去寫了，“她説，“就連納博科夫也藏起了他的草稿。他不想讓人知道。”

照片：彼得·加里塔諾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刊登於2022年8月20日印刷版，標題為《喬伊斯·卡羅爾·歐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