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恩·威廉姆斯評論：超越田園魅力的藝術》——《華爾街日報》

拉爾夫·沃恩·威廉姆斯，約1958年。照片：烏爾斯坦圖片/蓋蒂圖片社作曲家拉爾夫·沃恩·威廉姆斯150年前的10月12日出生，是那種廣受喜愛卻鮮被深入瞭解的罕見藝術家。他的少數作品——比如華麗的《綠袖子》編曲和《托馬斯·塔利斯主題幻想曲》——幾乎任何接觸過調頻廣播的人都能立刻辨認；他的合唱音樂在英語世界廣為傳唱；他的交響樂在古典曲目庫中雖非最耀眼，卻佔據着崇高地位。然而其多樣性與多產性使他始終蒙着一層神秘面紗，甚至連他的名字也總被唸錯（他接受"Rafe"的發音，這個英式讀法可追溯至16世紀）。

如今德雷克大學音樂教授埃裏克·塞勒出版了一部關於沃恩·威廉姆斯漫長生涯與多元創作的重要研究著作，既適合初識者入門，也能滿足學者需求。這部篇幅精煉的著作立場公允、視野開闊，文筆平易近人卻藴含罕見深度：讀者合上書頁時，總會燃起重新探索這位作曲家的渴望。

塞勒先生高度評價他的研究對象：“沃恩·威廉姆斯六十載音樂生涯的貢獻跨度令人驚歎——從讚美詩曲調到歌劇，從鍵盤練習曲到獨奏協奏曲，從業餘管樂隊作品到堪稱二十世紀最傑出的交響樂套曲——這種兼具天賦與技藝的罕見成就，源於他堅信音樂應當融入每個人的生活，無論是為了娛樂、教育還是啓迪。”

沃恩·威廉姆斯於1872年出生於一個顯赫富裕的家庭，在進步的維多利亞時代價值觀薰陶下長大，並終身秉持這些理念。他擔任牧師的父親在他兩歲時去世，此後他在母親和一位深受愛戴的保姆照料下，於薩里郡一座名為"利斯山居"的宏偉宅邸中成長——這座類似《故園風雨後》中描繪的宅邸如今由英國國家信託基金會保護。

他六歲開始作曲，首部鋼琴獨奏作品《知更鳥之巢》已預示了他日後以田園音樂聞名的創作風格。他的首位重要導師是《耶路撒冷》頌歌作曲家休伯特·帕裏爵士，後又在德國師從馬克斯·布魯赫，在法國受教於莫里斯·拉威爾等大師，這在當時是極為多元的創作傳承。另一位影響他的是同窗古斯塔夫·霍爾斯特——儘管世人多因其《行星組曲》記住他，但他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且可能是沃恩·威廉姆斯最親密的摯友。1897年，他與大提琴家兼鋼琴家阿德琳·費舍爾結婚，這位弗吉尼亞·伍爾夫的表妹同樣擁有敏鋭才智，甚至容貌也與之相似。晚年他與詩人兼小説家烏蘇拉·伍德關係密切，並在阿德琳去世後與之結為連理：烏蘇拉一直活到2007年，畢生推廣他的作品並撰寫了飽含深情的傳記。

沃恩·威廉姆斯音樂中獨特的"英格蘭特質"，部分源於他對民謠的痴迷——他不僅是熱情的民謠倡導者，更是出色的編曲家。作為管風琴師和合唱指揮，他還擔任了1906年出版的《英國讚美詩集》音樂編輯。這部為英國國教會編纂、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歌集沿用至今，成為後世同類選集的奠基之作。

20世紀的歐洲始於一種如今難以想象的極度樂觀主義。對許多人而言，那似乎是一個塵世挑戰終將被徹底戰勝、宇宙雄心終得實現的時代的來臨。古斯塔夫·馬勒、愛德華·埃爾加和弗雷德里克·戴留斯等作曲家為合唱團和管絃樂隊創作了宏大而勤奮的作品——這些音樂洋溢着無邊的歡欣，彷彿未來正是一份等待拆封的輝煌禮物。

沃恩·威廉斯的《海洋交響曲》（1910年）為男中音、女高音、大型合唱團和管絃樂隊譜寫的四首惠特曼詩歌配樂，靈感迸發，堪稱這一行列中的傑作。這是他在隨後半個世紀裏創作的九部風格迥異的交響曲中的第一部，最後一部在他1958年去世前僅幾周才首演。

他的第一部完全管絃樂風格作品《倫敦交響曲》於1914年首演，是對這座城市的一幅音樂肖像，以大本鐘的鐘聲為界，充滿了對泰晤士河和城市喧囂的喚起。第四交響曲是現代主義的震撼之作，作曲家在此達到了最不和諧的狀態，而第五交響曲則是一次温柔的冥想，純粹的血清素。《南極交響曲》（拼寫為意大利語）最初是為伊靈工作室的電影傳記《南極的斯科特》配樂，後來被重新編排並作為音樂會音樂發行。

創作於二戰末期的第六交響曲可能是其中最奇特的一部。在三個充滿重大戲劇性的樂章之後，所謂的尾聲比之前的任何部分都要長，且全程極為靜謐。它那飄忽的迷失感激發了當時評論家的聯想，認為這是對核戰爭摧毀後空蕩星球的景象。作曲家本人則引導聽眾參考他鐘愛的莎士比亞的一句話：“我們都是夢幻的素材構成，我們短暫的生命被睡眠所包圍。”

塞勒先生將他的著作分為18個章節，內容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前半部分講述沃恩·威廉姆斯的個人故事，後半部分則深入剖析他在該時期的創作活動。對於我們這些對其人生雙重面向都感興趣的讀者而言，閲讀體驗或許偶有顛簸，但許多人會欣喜地發現，那些精妙的音樂細節被集中呈現。

書中對沃恩·威廉姆斯作曲教學法的描述，堪稱傳授這種個性化追求的典範：“他摒棄教科書，轉而採用歷史文獻中的經典範例…強調技巧是實現藝術表達的手段而非目的。最重要的是，他引導學生自主做出創作決定，而非依賴教師的權威論斷。”

正如作曲家本人所言：“我始終銘記鼓勵的價值。有時會遇到稚嫩的年輕人，他們或許是庸才，亦可能是天才——我寧願因鼓勵庸才而愧疚，也不願因扼殺天才而悔恨。”

任何尋求瞭解這位令人敬仰的音樂家與創造者的人，都值得一讀塞勒先生的著作。1949年，作曲家兼樂評人維吉爾·湯姆森在《紐約先驅論壇報》中，將《第六交響曲》稱為"兼具現代性與中世紀特質"的作品，並以我們聆聽沃恩·威廉姆斯作品後常有的感觸作結：“這首動人的樂章令人想立即重温。”

佩奇先生是南加州大學音樂學榮譽教授，著有或編撰過20餘部著作。

出現在2022年8月20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不僅僅是田園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