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文藝復興圖像的力量：德累斯頓掛毯及其影響》評論：歷史的經緯線 - 《華爾街日報》

《聖保羅傳道雅典》圖片來源：哥倫布藝術博物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

文藝復興時期的掛毯對當代展覽而言是個頗具挑戰性的主題。其龐大的體積使運輸困難，易褪色的特性要求低光照保存，而歷史和聖經題材對現代觀眾可能缺乏吸引力。難怪它們鮮少成為大型展覽的主角。但在其盛行的年代，這些掛毯象徵着財富、聲望與權力——從公爵到教皇再到親王，重要贊助人對其投入的資金或許遠超其他藝術形式。哥倫布藝術博物館正在展出的"拉斐爾——文藝復興圖像的力量：德累斯頓掛毯及其影響"展覽中，策展人精心挑選了近50件以其他藝術家為主的展品，通過巧妙布展讓觀眾得以一睹拉斐爾設計的六幅壯麗掛毯全貌，這些作品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這套由教皇利奧十世於1514年左右委託製作的掛毯包含兩個系列，分別以使徒彼得和保羅為主題。拉斐爾先創作了等比例彩色底圖（稱為卡通稿），隨後送往佛蘭德斯的彼得·範·阿爾斯特工坊。十幅中有七幅在拉斐爾生前完成，並於1519年送回羅馬西斯廷教堂展出，剩餘三幅於1521年前交付。1623年，拉斐爾的掛毯底圖在熱那亞重現，被後來的查理一世購得用於倫敦附近莫特萊克的新掛毯製作。除細微改動（如省略光環）和邊框差異外，這些掛毯基本復刻了原版。本次展出來自德累斯頓古代大師畫廊的六幅掛毯正是莫特萊克版本（該系列羅馬版本的部分作品現展於梵蒂岡博物館繪畫館，十幅掛毯曾於2020年拉斐爾逝世500週年之際在西斯廷教堂集體展出，而新修復的底圖現陳列於倫敦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

《餵養我的羊（基督對彼得的託付）》圖片來源：哥倫布藝術博物館利奧十世的這項委託源於一種超越其前任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及米開朗基羅所繪西斯廷天頂畫的渴望。雖看似艱鉅任務，但掛毯被視為極度奢華的藝術形式，常以金銀絲線織就，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這些掛毯計劃懸掛在教堂最下層，將與米開朗基羅的作品形成直接競爭。拉斐爾更擅長敍事，掛毯系列凸顯了他引導觀者視線並強化使徒英雄壯舉的能力。其中也暗含拉斐爾與米開朗基羅的較量，彷彿在宣告"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得更好"——他通過《神奇捕魚》中漁夫健碩的手臂與背部等古典風格裸體描繪，以及米開朗基羅構圖中所欠缺的繁複風景與建築元素，展現了非凡技藝。

拉斐爾才華橫溢，不僅是題材廣泛的畫家，更是傑出的建築師、朝臣和作家。他處於一系列重要藝術變革與創新的核心地帶。古代雕塑的重新發現及西斯廷天頂畫等作品的創作，豐富了拉斐爾的藝術語彙，使他能將關於人體的新理念融入設計。

《神奇捕魚》圖片來源：哥倫布藝術博物館然而拉斐爾並非經驗豐富的掛毯設計師。但面對新媒介的挑戰，他依然做出了完全背離掛毯傳統的美學選擇。在《聖保羅在雅典佈道》大膽的非對稱構圖中，拉斐爾讓使徒背對觀眾，這一姿態與一座士兵雕像形成呼應——那具軀體同樣轉向遠方。聽眾呈弧形排列，將觀者納入畫面，卻只為主角事件提供了斜側視角。建築與人物同樣佔據主導地位，至少佔據半幅畫面，映射出當時剛竣工的布拉曼特小教堂等建築對古希臘風格的復興。《神奇捕魚》與同類掛毯作品常見的繁複表面形成鮮明對比，幾乎顯得空曠；而《治癒瘸子》雖相對密集，但看似規整的網格佈局實則被螺旋柱式巧妙打破。

正如策展人在精美圖錄中指出，織工們自有主張。面對這些打破傳統、聚焦少數紀念碑式人物、以大型建築為主體、構圖偏離中心且裝飾極簡的設計，他們試圖插入"美化"細節，在可能之處加以完善。其精湛技藝在掛毯表面隨處可見，尤其體現在他們對絲綢織物到斑岩圓柱等其他材質的驚人再現。

拉斐爾大膽構圖對歐洲藝術的衝擊是立竿見影的。通過版畫、陶瓷和繪畫的複製傳播，這些作品在他同代及後世藝術家——從魯本斯、普桑到約翰·辛格爾頓·科普利（展覽中均有其代表作）——的創作中持續煥發生命力。儘管拉斐爾的藝術理念廣為流傳，但其掛毯真跡鮮少外展，本次展覽為觀賞這些非凡傑作提供了難得機遇。

本文作者布魯克斯女士是東北大學副教授，著有《朱利亞諾·達·桑迦洛與羅馬廢墟》（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2022年）。

原文刊載於2022年8月22日印刷版，標題為《歷史的經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