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影評：捷克式雙重騙局 - 《華爾街日報》

蘇聯特工卡雷爾·科赫爾與妻子漢娜（中）在1986年2月美蘇間諜交換行動後，由捷克情報人員押送離開。圖片來源：捷克國家安全局檔案/公共事務出版社約翰·勒卡雷的經典小説——《鍋匠，裁縫，士兵，間諜》等作品——描繪了冷戰時期詭譎的間諜世界：狡黠的情報頭目、驍勇而疲憊的特工、骯髒的背叛與道德困境。但在蘇聯控制下的東歐帝國狂熱歲月裏，還存在着另一個真實的間諜巢穴。這些效忠莫斯科的低端間諜及其操控者行事官僚且無能，他們既互相監視，也監視西方對手。

如今我們得以通過非虛構作品窺見這個充斥着意識形態戰士與叛徒的暗黑世界。本傑明·坎寧安的《騙子：中情局雙面間諜如何成為冷戰最後的誠實者》講述了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一位自負難纏的捷克間諜奉命滲透蘭利總部，最終卻成為美國交換蘇聯著名政治犯的重要籌碼。這是典型的反勒卡雷式敍事。

本傑明·坎寧安圖片來源：愛德華·拜爾長期駐布拉格的《經濟學人》前記者坎寧安在書中披露，卡雷爾·科赫爾（1934年生）與其性感妻子漢娜（比他小十歲）如何憑藉野心、語言天賦和鋼鐵意志在美國長期從事間諜活動，直至1976年被一名詭計多端的克格勃將軍揭穿。儘管《騙子》未能將科赫爾塑造成冷戰誠實的典範，結尾對俄羅斯在東西方博弈中角色的思考也值得商榷，但它仍為那個動盪年代的間諜活動提供了引人入勝的檔案記錄。作者總結道，捷克舊國家安全局（StB）“活像是個權力膨脹的車管所變異體”。

本書的核心素材是一批共產主義時期捷克斯洛伐克國家安全局（StB）的檔案，包括對科赫爾先生的審訊記錄和多任督導員對其提供情報及個人品行的評估報告（1968年蘇聯入侵終結"布拉格之春"後，科赫爾對俄國人產生厭惡，但始終未表露）。

在敗露前，科赫爾成功博得了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等美國政要的青睞。這位波蘭裔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專攻東歐事務，後來成為吉米·卡特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或許正是基於布熱津斯基的推薦，中情局隨後以合約形式僱用了科赫爾。

科赫爾從一開始就展現出驚人的才華與令人難以忍受的傲慢——他狂妄自大，堅信自己註定成就偉業。他在布拉格文法學校表現優異，除捷克語、俄語和英語外又掌握了法語。雖以導遊謀生，卻因一次幼稚的持不同政見者表演首次被記入安全局檔案。即便如此，在體制內友人的遊説下，他仍獲准加入情報機構。通過審查後，時年20歲的新婚妻子漢娜隨他於1965年赴美，以國際關係學者身份為掩護滲透中情局。

他在布熱津斯基執掌的哥倫比亞大學國際研究所謀得職位，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同時為自由歐洲電台兼職。這家美國機構專門向蘇聯陣營播送節目。安全局檔案顯示，即便在妻子於紐約鑽石區找到高薪工作後，他仍不斷向督導員抱怨經費不足。

起初，科赫爾先生本質上是個休眠特工。這位非典型間諜拒絕向自由歐洲電台的同事告密，但通過美國關係網，他成功潛入中情局總部。1973至1975年間，他在這個美國情報聖殿裏監控中情局對全球蘇聯使館及貿易代表處的電話竊聽，向布拉格和莫斯科的上級通報哪些設施被監聽，以及美國策反蘇聯特工的行動。

1975年，他獲得中情局智庫遠程工作機會後，與妻子漢娜從蘭利搬到紐約，在上東區購置小公寓。這對夫婦不僅過着間諜的雙面人生，還在華盛頓和紐約的換妻派對上演繹着第三重身份。

1976年，克格勃的奧列格·卡盧金將軍指控科赫爾為美國雙面間諜。被情報系統除名後，已成為美國公民的夫婦留在紐約經營鑽石生意。1982年，捷克情報局重新啓用科赫爾收集里根政府情報，但兩年後他們因間諜罪被FBI逮捕。1986年2月，美國用這對夫婦交換了被囚的猶太異見人士納坦·夏蘭斯基。他們定居布拉格郊區，六年前82歲的科赫爾接受作者採訪時，這位退休三十年的老間諜顯得相當平和。

在作為本書後記的訪談中，科赫爾聲稱美國冷戰立場存在謬誤——莫斯科的行動本質是防禦性的，美國從來不是其真正目標。他2016年還表示"如今捍衞西方基本價值觀（如家庭觀念）的正是俄羅斯"。作者坎寧安則指出蘇聯當年頗具侵略性，但對這場宏大暗戰的修正主義解讀似乎抱有同情態度。

在俄羅斯無端血腥入侵烏克蘭僅六個月後閲讀這些內容，可能會讓讀者產生嚴重的認知失調。

科斯納先生曾任《新聞週刊》、《紐約》、《時尚先生》和《紐約每日新聞》的編輯。

刊登於2022年8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捷克與雙重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