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與殺戮迫使曾與美國結盟的阿富汗士兵轉入地下——《華爾街日報》

喀布爾——據前同事、親屬及一個試圖幫助他們的美國退伍軍人網絡透露，塔利班似乎已發起一場針對曾受美國支持的阿富汗軍事和情報部門前成員的追捕行動。

自去年八月塔利班奪取政權以來，越來越多的阿富汗前政府軍士兵遭到逮捕、失蹤或被殺害。知情人士表示，此舉旨在阻止這些士兵加入已在東北部紮根的反對派組織。

這些逮捕和殺戮行為加劇了特種部隊成員面臨的危險，他們因參與對抗塔利班的戰爭而成為報復性襲擊目標。數千人可能躲藏起來或越境逃往鄰國。其中包括艾哈邁德，他在近一年前告別妻兒，在一名退役美國陸軍遊騎兵的幫助下躲進喀布爾的安全屋避難。

艾哈邁德所在的特種作戰部隊曾與美軍遊騎兵及中央情報局密切合作，他已知有五名同僚在過去幾個月內失蹤。他的前同事阿卜杜勒於數月前從家中被帶走。據其妻子穆瓦爾裏德描述，阿卜杜勒當時接到另一名前同事的電話，邀他出門談話，結果發現一隊塔利班人員正等着逮捕他。

《華爾街日報》核實了失蹤或藏匿人員的身份，並應要求隱去全名。

塔利班官員告訴穆瓦爾裏德，阿卜杜勒因涉嫌與新興國內反對派組織"民族抵抗陣線"有關聯而接受調查。他們搜查了房屋內的電子設備，還逮捕了她未成年的兒子。穆瓦爾裏德稱兒子次日獲釋，但阿卜杜勒至今下落不明。當地警察部門和塔利班情報機構對詢問其下落的親屬表示，他們對這次逮捕行動毫不知情。

“我相信如果他回不來，我也活不下去了，”穆瓦里德説。

自幾個月前丈夫阿卜杜勒被塔利班逮捕後，穆瓦里德再未見過他。塔利班去年重新掌控國家時曾對前敵對人員實行大赦，但多次否認存在針對前政府軍士兵、情報人員等羣體的系統性迫害行為，稱任何殺戮或失蹤事件均源於當地衝突及二十年戰爭積怨的清算。

曾與美軍遊騎兵共同執行高危隱蔽行動的阿富汗偵察部隊前指揮官貝赫扎德·貝赫南表示，其麾下已有九名士兵失蹤。他現流亡英國，仍接到士兵來電詢問反對派組織事宜——他聲明自己與該組織毫無關聯，認為這些通話是塔利班脅迫士兵所為。

“他們仍以為全阿富汗都有為美國政府效力的特工在活動，”他説。

美國及其盟國宣稱不支持阿富汗境內任何反對派組織。據阿富汗民族抵抗陣線成員透露，西方及中東政府已拒絕向阿反對派領袖提供武器或資金的請求。

聯合國等機構記錄顯示，過去一年有數百名前阿富汗政府軍士兵及公職人員遭遇法外處決。

阿富汗前政府外交部高級官員米爾瓦伊斯·納布與一個約十幾人的團隊（主要在阿富汗境內）收集有關針對性殺戮和失蹤事件的數據。該團隊表示已核實約750份報告，其中包括精英軍事單位成員被逐一追殺的描述。納布稱，其團隊還收集了數百份無法核實的報告，原因是無法聯繫到家屬或他們不願開口。

一名阿富汗精英部隊前成員在喀布爾安全屋內手持念珠。多年來，與美國有關聯的阿富汗人一直是針對性殺戮的目標。塔利班掌權後，此類襲擊立即升級。許多國內民眾指責他們實施夜間突襲和爆炸襲擊，常導致平民死亡。

最後一批撤離航班起飛後不久，艾哈邁德就開始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他的團隊成員來自阿富汗特種部隊"克塔赫·哈斯"。一位堂兄來電警告稱當地警察局長遇害，其屍體被丟棄在堂兄家附近的操場上。

當艾哈邁德開始安排藏身事宜時，他得知一位"克塔赫·哈斯"的同事在試圖離開喀布爾時被檢查站攔截後遭槍殺。

“我當時想，如果有鄰居知道我的身份，他們可能會打電話向塔利班告發我的藏身處，“今年初夏他在喀布爾安全屋接受採訪時説道。

艾哈邁德逃到親戚家後向邁克·愛德華茲求助。愛德華茲是一名退役的美國陸軍遊騎兵，曾執行過18次戰鬥任務，其中大部分在阿富汗。他協助組建了艾哈邁德服役十餘年的偵察部隊。

艾哈邁德在喀布爾的公寓裏。愛德華茲去年成立了名為"出埃及計劃"的組織，協助撤離前部隊成員及其他高危人羣。去年喀布爾撤離行動期間，他曾試圖幫助艾哈邁德逃離。當時艾哈邁德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因人羣過於密集，未能抵達喀布爾機場大門。

愛德華茲表示已聯繫另一批退伍軍人，他們的安全屋行動尚有餘位。他告訴艾哈邁德，在找到出境途徑前藏匿是最佳選擇，併為其聯繫了阿富汗地面接應小組護送其前往安全地點。

臨行前艾哈邁德清空手機數據，與妻兒相擁告別。他登上一輛滿載武裝人員的車輛，這些人將護送他前往喀布爾的秘密地點。護送者偽裝成塔利班成員，令他時刻擔憂會遭逮捕或殺害。

愛德華茲稱"出埃及計劃"現已建立獨立安全屋網絡，為約700人提供庇護，其中大部分是前特種部隊、空軍成員及其家屬。

女性前特種部隊成員處境尤為危險。許多人因參軍被家族斷絕關係，無處藏身。一位24歲的前Ktah Khas部隊女兵曾負責在突襲行動中搜查女性，接受過直升機索降訓練。如今她與父母棲身於愛德華茲運營的安全屋，和艾哈邁德一樣期盼美國施以援手。

一名24歲的前特種部隊成員在喀布爾安全屋中。據前士兵、家屬及人權組織稱，隨着反塔利班的"全國抵抗陣線"勢力壯大，局勢變得更加危險。潘傑希爾省——這個以塔吉克族為主、曾作為上世紀90年代抗擊塔利班的"北方聯盟"根據地的地區——近月來每日襲擊事件激增，造成雙方人員傷亡。

塔利班將前阿富汗政府軍和情報人員視為抵抗運動的主要招募對象，因這些人員曾與美國及盟軍長期結盟並受訓。去年8月留守的部分人員逃往潘傑希爾，協助組建了該反對派組織。

分析人士表示，該抵抗組織要形成重大威脅仍需數年時間，但已成為塔利班統治者的嚴重關切，後者已部署數千兵力進行清剿。

美國國務院官員表示，收到越來越多關於阿富汗前戰鬥人員遭逮捕、殺害和失蹤的報告，但尚不確定殺戮是否來自高層授意。

該官員稱，國務院阿富汗事務特別代表湯姆·韋斯特約每六週與塔利班代表會晤，每次都會提出這一問題。

艾哈邁德表示，抵達位於喀布爾繁華區高層公寓樓的安全屋後，他的恐懼有所緩解。他收到前同事可疑的短信和電話，打探其行蹤或反對派信息，每次他都立即刪除這些消息。

自抵達以來，他僅離開過安全屋寥寥數次。第一次是因父親去世。隨後他帶家人去外省申請護照。當時新生兒剛出生，他一路在車上抱着兒子。

嬰兒經歷整夜嘔吐腹瀉後很快夭折。艾哈邁德再次離開安全屋安葬孩子。他自責未能及時送醫。最近一次回家是為參加妹妹的訂婚宴。

“這裏像座監獄，但安全就好。就算是監獄，至少我還活着。“他説。

他已申請美國特別移民簽證（該簽證旨在幫助面臨報復風險的阿富汗人），但尚未獲回覆。多數曾效力於阿富汗軍隊或情報機構的特種部隊成員不符合該簽證要求，因其規定申請人須直接為美國政府工作。

一位阿富汗精英部隊前女成員與新生兒在喀布爾安全屋內。艾哈邁德的申請與約7.4萬份積壓案例一同滯留在阿富汗。國務院官員表示，包括家屬在內，等待撤離的總人數可能達25萬——這一數字需要多年時間處理。

阿富汗戰爭退伍軍人特拉維斯·彼得森創立了"道德羅盤聯盟"組織，旨在協調去年夏天湧現的多個退伍軍人及民間團體為撤離阿富汗盟友所做的努力。該組織列有約3.3萬名經審查的高危阿富汗人名單，其中多數曾從事特種作戰、擔任情報官員或為女性退伍軍人。彼得森正試圖推動修改美國對阿富汗合作伙伴的部分撤離標準。

“最終目標是立法，”他説。“我們需要幫助那些我們曾對其許下承諾的人。”

本月早些時候，一個兩黨參議員小組提出了一項法案，該法案將為某些阿富汗特種作戰部隊提供獲得特殊移民簽證的途徑，並使近8萬名被撤離到美國的阿富汗人有資格獲得綠卡。

在喀布爾，艾哈邁德每天都在安全屋裏，追蹤關於同事和其他阿富汗部隊成員被捕或失蹤的報道。

最近，一位前同事在前往伊朗的途中在薩朗山口被攔截，被塔利班逮捕，此後便杳無音信。

上個月，另一位前同事打電話來尋求建議。塔利班曾拜訪過他低收入農民的家庭，並警告説，除非他向當局自首，否則他的家人將被扣為人質。艾哈邁德建議他按兵不動。

“我告訴他，什麼都不要做。你為什麼要去他們的監獄？”他對朋友説。“你也想消失嗎？”

埃斯馬圖拉·科薩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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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27日的印刷版，標題為《阿富汗部隊面臨更多逮捕和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