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弗洛伊德》書評：不情願逃離納粹的維也納——《華爾街日報》

從左至右：瑪麗·波拿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與威廉·布利特，1938年6月攝於巴黎。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安德魯·納戈爾斯基在《拯救弗洛伊德：帶他走向自由的營救者們》這部引人入勝的編年史中，記錄了精神分析學創始人及其追隨者們驚心動魄逃離納粹佔領下的維也納的經歷。這部充滿洞見的羣像傳記，同時也是一部探討天才侷限性的心理驚悚之作。

這位曾撰寫多部關於希特勒與納粹歐洲著作的作者，將敍事起點置於1938年3月中旬——納粹吞併奧地利後不久。時年81歲的弗洛伊德正飽受下頜癌折磨，但將他禁錮在居住了47年的維也納家宅中的，不僅是每況愈下的身體。隨着納粹政府反猶政策的實施，不僅是弗洛伊德家族，整個奧地利猶太羣體都陷入危機。維也納街頭擠滿了歡呼德奧合併的納粹支持者，暴徒們肆意洗劫猶太商鋪、褻瀆猶太會堂、無差別襲擊猶太人。

閉門不出也難保安全。全副武裝的納粹士兵很快破門而入，儘管弗洛伊德的妻子瑪莎以優雅姿態邀請他們入內，並主動交出全部家財，在心理上解除了對方的戒備，但這遠非弗洛伊德家族最後一次遭遇官方恐嚇。納粹士兵還突襲了弗洛伊德出版社辦公室，用槍抵住其子馬丁的頭顱進行洗劫。另一些納粹分子逮捕了弗洛伊德之女安娜；在被押往蓋世太保總部時，她隨身攜帶了足以致命的巴比妥類藥物維羅納，寧服毒自盡也不願承受酷刑。

弗洛伊德的主要救援者之一是威爾士神經學家和精神分析學家歐內斯特·瓊斯（1879-1958），如今他最著名的身份是弗洛伊德的官方傳記作者。瓊斯職業生涯早期以浪漫魅力卻頻陷醜聞聞名，但他也是弗洛伊德思想在北美和歐洲不知疲倦的推廣者。得知希特勒進入奧地利後，瓊斯立即從倫敦家中飛往維也納，懇求弗洛伊德即刻逃離，並動用所有人脈突破英國移民限制，為弗洛伊德家族爭取入境許可。

拿破崙的曾侄女、希臘與丹麥喬治親王的妻子瑪麗·波拿巴（1882-1962）在成為精神分析師前曾是弗洛伊德的病人，後成為其核心圈子的忠實成員。她也火速趕往維也納陪伴弗洛伊德，自掏腰包支付納粹向所有試圖離開帝國者徵收的高額"離境税"。

美國外交官小威廉·C·布利特（1891-1967）1920年代也曾短期接受弗洛伊德治療，但他們的友誼源於後來合著的伍德羅·威爾遜總統心理傳記——兩人將《凡爾賽條約》的災難性條款歸咎於這位總統（1966年該書出版後惡評如潮）。作為美國駐法大使，布利特確保希特勒知曉美國高度重視弗洛伊德家族的安全離境。

納戈爾斯基先生還將弗洛伊德極其忠誠的私人醫生馬克斯·舒爾納入救援小隊——舒爾醫生堅持等到弗洛伊德離開後才攜家人撤離維也納；以及負責追查沒收弗洛伊德全部資產的納粹官員安東·紹爾瓦爾德。儘管持有強烈反猶立場，紹爾瓦爾德未向納粹上司報告發現的弗洛伊德家族海外隱匿資產證據，並在簽署出境簽證時隱瞞了可能無限期扣留他們的關鍵信息。

但直到弗洛伊德的女兒安娜（1894-1982年）經歷了嚴酷考驗後——這位不可或缺的伴侶與同事不僅悉心滿足父親所有醫療需求，同時經營着自己開創性的兒童精神分析診所——弗洛伊德才最終同意離開維也納。納戈爾斯基先生寫道，當安娜被蓋世太保盤問數小時後回到家，她憂心忡忡的父親意識到"他必須竭盡所能逃離，主要是為了還有漫長人生的安娜——而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他"。1938年6月6日，弗洛伊德全家抵達倫敦；1939年9月23日，即二戰爆發僅數週後，他在倫敦逝世。

儘管充滿戲劇性，弗洛伊德的獲救只是特例。英美兩國的移民配額始終嚴格受限。包括弗洛伊德四個姐妹在內的無數需要庇護者，最終在大屠殺中遇難。

弗洛伊德本人獲救了——通過安娜，他的遺產得以傳承。但他生命的最後篇章仍是一個令人不安的、無法用精神分析法解讀的故事。

科爾女士是回憶錄《劇痛之後：新生的誕生》的作者。

刊載於2022年8月27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