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失敗源於他對蘇聯理念的執着——《華爾街日報》

1991年，前蘇聯總統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右）與時任俄羅斯總統鮑里斯·葉利欽在莫斯科合影。圖片來源：亞歷山大·澤姆利亞尼琴科/美聯社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目標，據其同僚所言，是建立“有人性面孔的社會主義”。正是這種認為共產主義可以改革的信念，驅使他冒險推行根本性變革。蘇聯公民被允許自由言論和示威而不必擔心被捕，可以經商和出國旅行。戈爾巴喬夫結束了冷戰，摒棄了馬克思主義將階級鬥爭視為歷史驅動力的理念，並拒絕通過干預來挽救東歐的共產主義政權。

最終，戈爾巴喬夫既未能保住自己的權力，也未能建立民主制度。他擊敗了極權主義，但未能徹底消滅它。他固守社會主義信仰，竭力維護蘇聯的意識形態架構。1991年12月25日，當他下台、蘇聯國旗最後一次在克里姆林宮降下時，他留下的道德與法律真空催生了俄羅斯的犯罪寡頭政權，該政權通過恐怖手段維持權力，並對烏克蘭發動了全面戰爭。

1985年戈爾巴喬夫出任蘇共中央總書記時，蘇聯正處於國力巔峯。但當時蘇聯面臨着經濟增長和軍事技術方面的問題。1982年，駕駛美製戰機的以色列飛行員在黎巴嫩貝卡谷地上空擊落了81架由敍利亞飛行員駕駛的蘇聯米格-21和米格-23戰機，自身無一損失。1983年3月23日，羅納德·里根總統宣佈啓動“戰略防禦計劃”，該計劃將使美國能夠在太空攔截蘇聯導彈。

針對這些危機，戈爾巴喬夫採取了一系列提高生產力的措施。其中包括加強工作場所管理的運動以及反酗酒運動。但兩者均未奏效。戈爾巴喬夫隨後嘗試推行經濟分權化改革，卻遭到共產黨官員的抵制。為突破阻力，他轉而同意推行自由化政策——政府釋放了數百名政治犯，並開始允許公佈真實信息，這便是公開性政策（glasnost）。當局還在各級議會機構引入競爭性選舉，允許代表公開表達反對意見。

這一變革使得長期被掩蓋的社會問題開始公開討論。更重要的是，報紙和電視開始披露斯大林時期大清洗的真相，包括受害者名單與萬人坑地點。

真相的公開引發了全國性的信仰危機。“我們這代人成長在無神論的社會主義教育下，“1988年1月18日，一位育有三個孩子的33歲母親在《真理報》上寫道，“但公開性政策動搖了社會主義理想。我無法代表所有人，但我的信仰已然崩塌。”

蘇聯表面上是鐵板一塊，但其穩定依賴三大支柱：對民族主義的成功壓制、工人階級的消極順從，以及黨的團結。而公開性政策正使維繫這一切的意識形態開始瓦解。

當數百萬人改變對共產主義的態度時，戈爾巴喬夫着手建立獨立於黨外的權力基礎。1990年3月，由其改革創立的人民代表大會投票選舉他成為蘇聯首任總統。儘管掀起了變革浪潮，戈爾巴喬夫仍忠於社會主義和蘇聯體制，且未冒險舉行總統直選。這使他在應對葉利欽時處於嚴重劣勢——1991年6月，葉利欽通過直選成為俄羅斯共和國總統，而這個前蘇聯行政單位此刻正逐漸脱離中央掌控。

蘇聯需要建立完全民主的機構，併為依法和平解體做好準備。但部分由於戈爾巴喬夫堅持保留蘇聯核心架構，社會對抗程度持續升級。

1991年，戈爾巴喬夫聯合軍隊、警察和克格勃，派兵進入立陶宛鎮壓獨立運動。1月13日，士兵在維爾紐斯電視塔向人羣開火，造成14人死亡。一週後，50萬人在莫斯科集會抗議屠殺事件。

戈爾巴喬夫準備簽署聯盟條約，在保持國家統一的前提下實行分權。然而1991年8月19日，他在克里米亞度假住所遭隔離，其最親密的同僚為維持蘇聯原有體制發動政變。葉利欽組織抵抗力量，三天後政變失敗。當戈爾巴喬夫結束軟禁返回莫斯科時，其政治影響力已被葉利欽取代。12月25日蘇聯解體，這位首任也是唯一一任總統被迫辭職。

此後多年，西方世界因戈爾巴喬夫結束冷戰及對自由的貢獻而持續給予讚譽，但他在本國卻備受冷遇。1996年他參選俄羅斯總統時得票率不足1%。競選期間他在新西伯利亞國立大學吸引了大量聽眾，但學生們只是為目睹歷史人物而來，並非認同其領導力。有學生評價：“他未能把握住曾經擁有的機遇。”

戈爾巴喬夫通過接受蘇聯必須變革做出了深遠貢獻。然而，他未能為全面過渡到民主而鬥爭，導致俄羅斯在沒有法治的情況下完成了從國家所有制到資本主義的轉型。其後果是強盜資本主義、恐怖以及新形式的獨裁統治。

薩特先生是前莫斯科記者，著有《瘋狂時代：蘇聯的衰落與解體》等書籍。

刊登於2022年9月1日印刷版，標題為《戈爾巴喬夫的失敗源於他對蘇聯理念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