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希特勒喝咖啡》書評：英德交往錄 - 《華爾街日報》

1936年，希特勒位於巴伐利亞山區的度假別墅伯格霍夫，一名黨衞隊勤務人員正為大衞·勞合·喬治及其隨行人員奉上咖啡與茶。圖片來源：飛馬出版社艾倫·弗斯特的間諜小説以1930年代末至1940年代初為背景。主人公往往是試圖阻止二戰歐洲戰場爆發或於亂世求生的怪人與獨行者。書籍封面通常呈現一名戴帽穿風衣的匿名男子，獨自穿行於黑白街巷赴秘密約會的場景。我們明知希特勒終將入侵波蘭繼而進攻蘇聯，使其使命與數百萬生命走向毀滅。但書頁與想象中仍縈繞着另一種歷史可能——結局本會不同嗎？

查爾斯·斯派瑟所著《與希特勒喝咖啡》雖擁有艾倫·弗斯特式封面與人物，實則講述了一個關於雙面間諜與道德灰度的真實故事。本書聚焦三位核心人物：菲利普·康威爾-埃文斯是威爾士裁縫之子、社會主義知識分子；歐內斯特·坦南特來自與化工產業及倫敦金融城關聯的"極度顯赫"蘇格蘭家族，系伊頓公學校友，嗜好收集蝴蝶標本；格雷厄姆·克里斯蒂則是一戰王牌飛行員，曾任英國駐柏林及華盛頓大使館武官。1935年至1939年9月戰爭爆發期間，這羣"心懷善意卻鮮為人知的中年"英國人周旋於納粹高層之間，同時遊説本國政府，試圖避免又一場全球戰火。

他們非正式外交的載體是一個名為“英德聯誼會”的組織。該組織成立於1935年初，旨在促進歐洲兩大經濟體之間的貿易而非戰爭，成員包括英國和德國的皇室成員、工業巨頭、軍方人士、議會兩院議員以及相當數量的法西斯主義者。後見之明對英德聯誼會評價嚴苛，尤其將康威爾-埃文斯視為同路人甚至叛徒。首次執筆歷史著作的斯派塞先生運用新史料證明，儘管三人確有"天真輕信"之過，但他們作為情報人員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服務。

1935年時，希特勒就任總理已兩年。他對國內政敵和德國猶太人發動了全面鎮壓，通過屠殺衝鋒隊領導層確立黨衞軍霸權，並自封元首。他違反《凡爾賽條約》組建空軍、實施徵兵制、創建國防軍，誓言要擴張德國疆域、使德國成為歐洲霸主，並對猶太人和布爾什維克發動全球戰爭。但他同時堅稱領土訴求有限，且希望與英國和平共處，聲稱只要英國配合，便可保全其帝國。

英國的應對策略使"綏靖政策"成為貶義詞，這並非沒有道理。斯派塞指出，綏靖政策本質是"被動反應"，而"取悦、培植與勾結"納粹政權的行為則具有"主動性"。他筆下的三位主角均非法西斯主義者或意識形態上的反猶分子——1933年前，克里斯蒂就看出希特勒既是德國復仇主義的產物也是其推手；坦南特曾稱反猶主義"令人作嘔"，是"改善英德關係的主要障礙"。

通過AGF的德國姊妹組織——德英協會，這三人結識了“狂熱的資深納粹分子”，但也遇到了親英派、和平主義者、外交官及實業家，這些人對希特勒的自給自足經濟計劃心存疑慮，並認為他的行為可以被約束。無論是在英國莊園與希特勒的大使約阿希姆·馮·裏賓特洛甫一同射擊，還是在柏林與元首共進咖啡糕點，他們都希望通過建立個人信任與相互尊重來“教化”納粹分子：這一前提下的談判與讓步或許能讓納粹德國融入歐洲秩序，儘管這要以犧牲其他國家為代價。

在這些業餘外交家的努力下，英國外交大臣約翰·西蒙爵士在安東尼·艾登陪同下於1935年與希特勒會面。一年後，前首相戴維·勞合·喬治因拜訪希特勒並對其大加讚賞而自取其辱。與此同時，AGF在倫敦風靡一時，其數十名成員出席了1936年柏林奧運會。斯派塞先生寫道，AGF大多數成員“在文化上是親德派，而非明確的希特勒擁護者”。然而AGF的前身英德俱樂部因接納猶太成員而解散，且AGF的首任秘書是親納粹分子。斯派塞雖援引軍情五處報告稱AGF獲得“德國當局及著名國家社會主義者的資助”，但未能核實其初始資金來源。

無論AGF基層成員對其目標作何想法，該組織實則為情報收集的幌子。克里斯蒂——約翰·巴肯小説中的人物原型——此時已是“獨立情報承包商”。坦南特與曾任英國駐柏林大使館海軍武官的梅爾維爾·霍伊斯上尉共同擔任AGF名譽秘書。克里斯蒂和康韋爾-埃文斯向外交部常務次官羅伯特·範西塔特彙報，這位掌控情報渠道的官員強烈反對綏靖政策。蘇聯甚至將代號為“金·菲爾比”的劍橋年輕畢業生安插進AGF辦公室。

英國情報部門曾"未能成功在納粹政權內部培養可靠線人"，因此像他與同為飛行員的赫爾曼·戈林建立的友誼這類關係堪稱"情報金礦"。隨着納粹"無法被文明化"的事實日益明顯，這類人脈的價值愈發凸顯。到1938年，英德聯誼會領導層已將英國情報機構與德國國內反希特勒勢力聯繫起來。

斯派塞先生指出，他對英德聯誼會的新研究提出了"一個根本性問題"：除了全面戰爭外，“張伯倫對德國的綏靖政策是否還有其他替代方案”。後見之明來看，很可能沒有。不過正如近期對內維爾·張伯倫及其內閣成員的重新評價，《與希特勒喝咖啡》一書以1930年代的視角闡明瞭綏靖政策的兩難困境。我們往往選擇性遺忘——當1938年9月張伯倫從慕尼黑歸來時，英國民眾曾將他譽為和平締造者。就像艾倫·福斯特小説中描繪的那樣，當時無人能確知未來走向。

格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其最新著作為《宗教革命：現代靈性的誕生（1848-1898）》

刊載於2022年9月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英德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