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中國在新興市場的貸款策略恐延長借款國痛苦期

新加坡——過去幾年，中國貸款機構揹負着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家不良貸款，一直在為陷入財政困境的借款國重新安排還款期限並提供更多信貸。

這些策略讓人聯想到銀行不願承認壞賬時所採取的"展期與偽裝"做法——但它們在斯里蘭卡失敗了，該國政府最近因無力償還貸款而垮台。

如今，隨着其他發展中國家在高通脹和利率上升的背景下出現金融不穩定跡象，中國的策略面臨進一步考驗。

研究人員表示，中國貸款機構通過救助陷入困境的借款國卻不要求其進行實質性經濟改革，可能會延長而非解決這些國家的債務痛苦。歷史表明——無論是在拉丁美洲、非洲還是歐洲——只有當債權人減記所持債務價值，同時借款國實施政策改革以穩定財政基礎時，債務危機才能真正解決。

中國為多個發展中國家的項目提供融資，包括斯里蘭卡計劃建設的科倫坡港口城。圖片來源：Ishan Tankha/華爾街日報研究人員指出，中國貸款機構還經常拒絕公開披露其提供的債務寬限條款，這使得外界更難判斷中國的債務重組方案是否有效。

威廉瑪麗大學研究實驗室AidData的執行董事布拉德·帕克斯表示，與中國打交道時，“你能獲得救助，卻無需實施那些讓經濟重回可持續發展軌道所必需的政策改革”。該大學位於弗吉尼亞州威廉斯堡，專門追蹤發展融資數據。

中國外交部拒絕置評。商務部未回應評論請求。

包括部分借款國在內的支持者認為，中國通過反覆重新談判或延長債務期限的策略，與債券持有人和其他私人債權人形成鮮明對比——後者對發展中國家問題的強硬態度有時反而加劇債務危機。

在全球各國遭受疫情、高通脹和烏克蘭戰爭衝擊之際，中國的做法或許避免了可能引發全球經濟動盪的國際收支危機或直接違約。

有跡象表明，在多年單打獨鬥後，中國開始對陷入財政困境的國家採取更協同的應對方式。北京已加入二十國集團提出的"共同框架"倡議，旨在減輕窮國債務負擔。在乍得、贊比亞和埃塞俄比亞，中國已同意與其他債權人合作實施債務減免。

但分析人士指出，由於中國與其他債權人建立信任仍需時日，這類舉措能否成功尚不明朗。

悉尼智庫洛伊研究所首席經濟學家羅蘭·拉賈表示：“在需要進行債務重組時，中國的參與通常會使過程更復雜，因為他們不太適應多邊體系運作。”

斯里蘭卡科倫坡的一家中國銀行分行，該國政府最近因無法償還貸款而垮台。圖片來源：Ishan Tankha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隨着經濟增長放緩，關於中國在新興市場債務中角色的爭論愈演愈烈。一些經濟學家擔心，中國貸款機構正在重蹈西方貸款機構在20世紀80年代的覆轍，當時連續債務重組很常見，使國家揹負無法管理的債務負擔，並推遲了清算。

新興市場正以2008年以來最快的速度消耗外匯儲備，因為它們正在努力應對高食品和能源價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警告説，數十個國家面臨債務違約風險，需要債務減免。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雖然發展中國家的大部分債務是欠債券持有人和其他私人債權人的，但中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官方債權人，超過了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甚至超過了所有富裕國家政府的總和。

準確計算各國欠中國的債務數額很困難。世界銀行的研究人員表示，一些中國貸款沒有出現在官方債務監測中，通常是因為貸款不是直接發放給政府，而是發放給國有企業或私營公司，這些公司的債務最終由政府擔保。

根據研究貸款合同的研究人員的説法，有時中國貸款的條款甚至禁止接受者披露貸款的存在。

根據AidData的估算，2000年至2017年間，中國國有機構、政策性銀行及國有借貸方承諾向中低收入國家提供約8000億美元貸款。該數據來源於中國放貸方年度報告和借款國議會記錄等渠道，統計範圍僅為貸款承諾金額，未追蹤實際撥付與償還情況，因此與各國報告的債務存量存在差異。

數據顯示，中國對俄羅斯貸款總額達1170億美元，委內瑞拉獲批貸款910億美元。阿根廷、巴西和印度尼西亞亦是主要借款國。

超過44個國家獲批的中國貸款規模超過其年GDP的10%。剛果共和國借款額相當於其2017年GDP的53%，老撾的債務規模更達到GDP的65%。

這些債務融資項目涵蓋斯里蘭卡港口、肯尼亞鐵路、老撾高鐵及黑山高速公路等，多屬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範疇。

但大量項目未能落地或實現盈利。部分借款國曾有債務危機或腐敗歷史，疊加疫情與烏克蘭戰爭衝擊，旅遊業投資萎縮導致經濟重創。

AidData與世界銀行研究顯示，隨着償債問題蔓延，中國金融機構多采取展期舊債或追加新貸的應對方式。

2018年至2021年間，巴基斯坦從中國各銀行及中國人民銀行獲得了約220億美元貸款。據AidData數據顯示，這些貸款被指定用於補充外匯儲備或償還舊債。

同期斯里蘭卡借入了38億美元（AidData數據）。

老撾在2020年獲得3.82億美元救助貸款，其國有水電公司還獲得6億美元注資，這使得一家中國電力企業獲得了控股權。

今年夏天斯里蘭卡政府垮台、總統辭職時，其位於科倫坡官邸的總統辦公室。圖片來源：Abhishek Chinnappa/Getty Images世界銀行2月發佈的論文記載，2008至2021年間中國債權人蔘與了71起發展中國家債務重組，其中多數未被向投資者提示借貸動態的信用評級機構察覺。

大多數重組並未減少債務總額，而是通過延長還款時間表或寬限期來緩解償付壓力。約33起重組屬於G20在2020-2021年間為發展中國家提供債務償還寬限的計劃。

據長期研究國際債務的學者塞巴斯蒂安·霍恩、卡門·萊因哈特和克里斯托夫·特雷貝施統計，委內瑞拉、塞舌爾和津巴布韋在過去20年裏各自對華債務重組均達五次以上。

已對華債務進行重組的其他國家包括馬爾代夫、埃塞俄比亞、莫桑比克和哈薩克斯坦，部分條款未公開。

其中部分國家仍深陷困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6月指出，由於外匯儲備持續減少且在當前高利率環境下融資困難，馬爾代夫仍面臨較高的債務違約風險。深陷內戰的埃塞俄比亞已通過G20共同框架申請債務減免。

巴基斯坦政府8月下旬宣佈與中國等債權人達成融資協議，為獲得IMF更多貸款掃清障礙，但需以增税、削減開支及實施經濟改革為條件。根據協議，中方銀行同意對現有100億美元貸款展期。

斯里蘭卡於9月1日與IMF初步達成約29億美元救助協議，前提是斯里蘭卡需採取舉措改善財政狀況，並推進與中國等債權方的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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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與補充説明

威廉與瑪麗學院是位於弗吉尼亞州威廉斯堡的高校。本文早期版本誤稱為威廉與瑪麗大學。（更正於9月9日）

刊載於2022年9月10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貸款策略可能延長借款國陣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