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呂克·戈達爾：電影界的終極叛逆者 - 《華爾街日報》

2002年的讓-呂克·戈達爾攝影：christof schuerpf/Shutterstock法瑞雙籍電影大師讓-呂克·戈達爾於週二在日內瓦湖畔辭世，享年91歲。這位新浪潮運動的奠基人將與弗朗索瓦·特呂弗等人共同被銘記為電影史上最具開創性也最富爭議的人物。他以顛覆性的創作重塑了電影的本質——從主題內涵到表達語法。這位以叛逆為樂的導演創作力驚人，其約30部長片（總計130餘部作品）中既有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經典，也不乏晦澀難解、離經叛道、充滿預見性與説教意味的異色之作。

戈達爾最令人驚歎之處在於其迅速崛起又主動邊緣化的藝術軌跡：從巴黎影評人圈子的邊緣出發，他參與構建至今仍主導影壇的"作者論"，將導演推尊為電影的核心創造者；而短短十餘年後，他又以極端先鋒的姿態自我放逐，僅留下最忠實的擁躉。即便在影響力式微的晚年，他仍被阿涅斯·瓦爾達等電影人奉為圭臬——這位女導演直至2019年90歲離世前仍對他保持敬畏。對全球數代大學生而言，戈達爾的名字更是彰顯文化品味的勳章，令約翰·福特、奧遜·威爾斯、英格瑪·伯格曼和黑澤明等大師相形見絀。值得注意的是，與其他導演不同，戈達爾的聲譽往往更多源自其象徵意義而非作品本身的觀賞性。

《筋疲力盡》（1960年）劇照圖片來源：標準收藏公司當然也有例外。即便是那些厭倦了戈達爾無休止説教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作品：如虛無主義的《筋疲力盡》（1960年），這是他的首部長片，讓他一舉成名；《輕蔑》（1963年），這部對阿爾貝託·莫拉維亞關於婚姻破裂與自欺欺人的無與倫比小説的犀利改編；以及《法外之徒》（1964年），這部對年輕黑幫的古怪致敬。對一些人來説，這份名單還在繼續。

戈達爾還倡導演員（不僅僅是法國演員）在1960年代轉向1970年代時開始培養和享受的自由。在戈達爾之前，製片廠或導演塑造了演員的銀幕形象，但他鼓勵他們也要慶祝自己的願景。這一點可以從他捧紅的明星的表演中看出，包括去年去世、享年88歲的英俊的讓-保羅·貝爾蒙多。他在戈達爾最受讚譽的三部電影中擔任主角：《筋疲力盡》、《女人就是女人》（1961年）和《狂人皮埃羅》（1965年）。但最重要的是丹麥出生的安娜·卡里娜，戈達爾的妻子（1961年至1967年）和繆斯。她主演了他的七部電影，其中包括感人但做作的《隨心所欲》（1962年）；《法外之徒》中迷人的蛇蠍美人；古怪的黑色科幻電影《阿爾法城》（1965年）；以及自鳴得意的《美國製造》（1966年）。

電影《輕蔑》（1963）劇照圖片來源：標準收藏公司但即便是思想開明的影迷，也常覺得戈達爾的作品令人費解——早期作品已時有此感，後期尤甚。值得稱道的是他幾乎堅持創作到生命終點，但其後期電影因故作高深而令人難以卒讀。儘管標榜左翼立場，戈達爾骨子裏是個勢利者，作品常流露這種傾向，嚇退的影迷數量不亞於被吸引者。不過他並不在意。

鐵桿影迷會為他諸多缺陷尷尬辯解：頻繁的晦澀表達、公開的政治立場、令人不悦的自我陶醉、以及赤裸裸的偏見——尤其那套老生常談的反美主義（2010年11月，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在理事會晚宴上授予他榮譽奧斯卡獎時，他竟未出席。獎盃上刻着"獻給激情，獻給對抗，獻給新電影"）。

電影《法外之徒》（1964）劇照圖片來源：標準收藏公司不可否認戈達爾真心熱愛電影，其最佳作品對電影形式的探索，連最尖鋭的批評者也難以否認。其核心的智慧亦不容忽視。他對1950年代末法國電影需要革新的判斷沒錯，而對美國電影工業粗糲作品的欣賞，最終幫助美國觀眾理解了本土作品的價值。除了希區柯克《迷魂記》等意料之選，他顯然更推崇尼古拉斯·雷的《高於生活》和奧托·普雷明格的《天使臉》。

也有可能，戈達爾作品中一些較為粗糙的邊緣會變得柔和，至少對未來的觀眾來説是這樣。即使這種情況沒有發生，他在戰後電影萬神殿中的地位也是無可爭議的。因為，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戈達爾改變了我們看電影的方式。

默梅爾斯坦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關於電影和古典音樂的文章。

本文刊登於2022年9月14日的印刷版，標題為《電影界的終極叛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