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文斯基的《浪子的歷程》:一部令人驚喜的歌劇 - 《華爾街日報》
Emma Schneider
照片:大衞·戈薩德當大多數人想到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時,腦海中會浮現《春之祭》中尖鋭的節奏與刺耳的絃樂,以及這部描繪斯拉夫異教儀式的芭蕾舞劇在巴黎首演時引發的著名騷亂。但在這位作曲家職業生涯中期,他已從俄羅斯時期的張揚轉向了規整的"新古典主義"風格。與《春之祭》那種情感噴湧不同,這場20世紀音樂運動強調清晰與剋制,同時從亨德爾、巴赫和莫扎特的作品中汲取音樂精華。1913年的《春之祭》靈感源自俄羅斯民間音樂,而不到四十年後,斯特拉文斯基歌劇《浪子歷程》的音樂則轉向了古典與巴洛克傳統。
斯特拉文斯基於1947年開始創作這部歌劇,當時他在芝加哥藝術學院偶然看到一套18世紀威廉·霍加斯的版畫《浪子歷程》。這些畫作描繪了一個年輕人因繼承財富而墮落毀滅的故事。對斯特拉文斯基而言,每幅畫都對應着一個戲劇場景。自1939年移居美國後,他一直想用英語創作歌劇,此刻終於找到了主題。通過鄰居奧爾德斯·赫胥黎的引薦,劇作家W.H.奧登與斯特拉文斯基合作,詩人切斯特·卡爾曼作為長期搭檔共同完成了精彩的劇本。
這個故事包含了所有熟悉的歌劇套路——被遺棄的痴情女子、經不住誘惑而致富的男人,以及日後會為“幫助”索取高昂回報的神秘友人。然而,《浪子》並未落入自己設下的陷阱,反而通過諷刺性地戲仿歌劇傳統,堅定地避開了陳詞濫調。其效果令人振奮又罕見:這部歌劇從過去汲取靈感並能夠自嘲,同時始終與當下息息相關。
在《浪子》中,每個角色都代表一種歌劇類型:抒情男高音湯姆·拉克威爾是浪漫主角,一個被奢華生活腐蝕前的純真青年;女高音安妮·特魯洛夫是天真少女,至死不渝;男低音尼克·夏多則是反派,如同籠罩他們生活的陰影。他們的名字和聲部已暗示了命運。但道德説教的童話構不成精彩的演出。拯救拉克威爾的是愛,而將這部歌劇從看似可預測的情節中拯救出來的,則是它的音樂。
特魯洛夫的詠歎調《湯姆無音訊》令人難以抑制淚水,詩歌與旋律的結合描繪了她解除婚約後的心境,使她的忠貞與痛苦躍然耳畔。特魯洛夫的音樂傾向於巴洛克風格:她華麗的唱腔象徵着純潔的美德與柔情。即便她的名字未能充分傳達善良,她歌聲中的甜蜜也足以令人信服。更重要的是,人類情感——斯特拉文斯基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剋星——突破了他所借鑑的亨德爾詠歎調的嚴格形式。特魯洛夫的音樂不僅喚起了17、18世紀的風格,還讓人聯想到《卡門》中米凱拉充滿感傷的詠歎調等浪漫主義經典,這類被遺棄女性(donna abbandonata)的唱段通常引發憐憫而非欽佩。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確保我們欽佩特魯洛夫,她的角色由刻板印象與真摯情感共同塑造,其柔美的花腔唱法讓觀眾想起另一位堅強女性——莫扎特《唐璜》中的唐娜·安娜。
《浪子歷程》不僅僅是對古典作品的模仿。每當我們確信某個角色的命運時,結局總會出人意料。歌劇有其慣用的轉折手法,但《浪子歷程》中的轉折真正令人意想不到。這些轉折賦予了歌劇獨特的鋒芒,讓我們認識到人類慾望的脆弱性。
對傳統歌劇模式最顯著的突破出現在結尾處。第三幕第二場以墓地開場,明顯借鑑了《唐璜》最後一幕中主人公被拖入地獄的情節。陰影的聲音隆隆作響,要求雷克韋爾用靈魂作為服務的報酬——這份浮士德式的交易必然迎來預料之中的結局。但與唐璜那位執着完成使命的復仇者不同,陰影在慈悲的一刻為雷克韋爾提供了逃脱的機會。特魯拉芙的幻象將雷克韋爾從詛咒中解救出來。
然而與浮士德不同,雷克韋爾並未獲得徹底救贖。活下來的他陷入了瘋狂。最終雷克韋爾沒有為罪行付出終極代價;特魯拉芙也沒有被完全拋棄;陰影亦未能保持勝利姿態。施耐德女士是《華爾街日報》羅伯特·L·巴特利研究員。
本文發表於2022年9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一部充滿驚喜的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