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數據》評論：國家的統計——《華爾街日報》

1940年，一位人口普查員造訪芝加哥地區的一户家庭。圖片來源：Gamma-Keystone via Getty Images人口普查是一項古老的儀式。在埃及，統計人口幫助法老估算可用於建造金字塔的勞動力數量。《聖經》讀者瞭解到耶穌誕生於伯利恆，正是因為約瑟夫需前往該地配合人口登記。更接近我們這個時代的例子是：1788年，美國在討論通過憲法時，人們能看到一條擬議條款，規定在國會首次會議後三年內進行"人口統計"，此後"每十年重新統計一次"。這一傳統延續至今。幾乎所有美國成年人都對這十年一度的人口普查耳熟能詳，儘管他們未必思考將人口統計與政府合法性掛鈎對一個國家而言是多麼創新的舉措。

科爾蓋特大學歷史學教授丹·布克在《民主的數據》中着重強調：“憲法制定者及其啓蒙時代的價值觀將數據與民主、民主與數據緊密相連。“本書承諾揭示"美國人口普查中隱藏的故事及其解讀方法”，並確實呈現了許多趣聞。由伍德羅·威爾遜民主黨政府籌備的1920年人口普查，充斥着關於民族血統和公民身份的問題，這些問題成為1924年嚴格移民配額制度的基礎。但經過近十五年近乎零移民的時期後，1940年人口普查"僅用單列"來處理公民身份問題。

恰巧，1940年的人口普查是布克先生編年史的核心內容，不僅因為它揭示了美國曆史關鍵時期的狀況，還因為其“普查員”記錄中大量新發布的數據。作者指出，將人際關係歸類到表格中“可能令人不適”：在1940年的人口普查中，訪查員將190,836人列為“伴侶”，這一類別在記錄官方統計數據的計算機打卡中被翻譯為“寄宿者”。一個有趣的案例是，美國勞工聯合會的統計學家瑪格麗特·斯卡特古德和勞工編輯弗洛倫斯·索恩共同居住在弗吉尼亞州蘭利的一所寬敞房子裏。普查員將索恩稱為家庭的“户主”，而斯卡特古德則是她的“伴侶”，儘管兩人的關係是平等的。當中央情報局為總部購買土地並於1948年買下這所房子時，兩位女士精明地保留了終身居住權，這一權利一直持續到1986年。這所房子現在已成為中央情報局的會議中心。

另一個故事與1940年人口普查表格中新增的收入問題有關。布克先生寫道：“全國相當多（主要是白人）美國人……擔心新的隱私侵犯。”儘管括號內的內容似乎沒有必要，因為當時90%的居民是白人。他講述了新罕布什爾州共和黨參議員查爾斯·託比的憤怒運動，託比認為收入問題侵犯了隱私權，並稱普查員很可能是，正如布克先生所説，“民主黨政治機器的惡棍爪牙”。加利福尼亞州阿蒂西亞的前傳教士赫伯特·梅斯給託比寫了粉絲信，最終因拒絕回答普查員的問題而被捕。布克先生認為梅斯“蓄意挑起爭端”。在監獄裏待了一週後，他回答了問題。

抗議取得了成效：1950年的人口普查刪除了收入問題，儘管該問題仍出現在面向五分之一居民的長版問卷中，並自2005年起被納入針對小樣本的年度美國社區調查。

其他涉及隱私的問題則更為嚴峻。儘管人口普查局承諾個人資料將保密，卻在1940年向美國軍方提供了被標記為日裔的受訪者住址，這一行為直接導致12萬人遭到拘留。布克先生寫道，此後該局始終嚴格保密數據。同時也在減少非裔美國人等羣體的漏計情況。1940年時任普查局局長來自密西西比州，而眾議院人口普查小組委員會主席則由公然持種族主義立場的密西西比州議員約翰·蘭金擔任。當時該局在南方及其他地區幾乎不僱傭黑人普查員。

作者輕描淡寫地略過了卡特政府為1980年人口普查增設"西班牙裔"類別這一重大變革——此舉為西裔配額和優待政策奠定了基礎。他簡要提及1999年最高法院的裁決，該裁決禁止克林頓政府使用抽樣統計方法分配國會選區，判決依據是聯邦法律要求必須通過實際清點完成此項工作。對於特朗普政府2020年試圖增加公民身份問題卻以失敗告終的事件，作者給出了客觀陳述，並列舉了該舉措可能抑制參與度並引發虛假答覆的論點。

如此宏大的工程難免存在疏漏。德意志帝國成立於1871年而非1873年這類細節無傷大雅，但有些事實至關重要。布克先生稱1930年代"經濟、社會和環境災難使數百萬人成為移民"的説法實屬誇大。當時從大平原向加州中央谷地遷徙的"沙塵暴移民"只是特例——那十年恰逢美國史上人口增長率最低（7.3%）。1930年代的美國人大多固守故土：十年後，90%人口居住在增長率與全國平均值相差不超過5%的州。這與2010-20年最近一次普查期形成鮮明對比：雖然人口增幅同樣低迷（7.4%），卻出現了從紐約、伊利諾伊向得克薩斯、佛羅里達的大規模遷徙。

布克關於"六百萬非裔為逃避吉姆·克勞法迫害而遷徙"的表述嚴重失實。這近乎1940年黑人總數量的一半，但在失業率居高不下的1930年代，黑人北遷規模已鋭減。真正的大遷徙發生在1940-65年間，當時全美三分之一的非裔人口從南方遷往北方。

布克的文筆雖流暢，卻充斥着學術黑話。諸如"對非二元性別與跨性別者的錯誤性別指認"這類表述頻現，還有被絕大多數拉丁裔抵制的"Latinx"標籤。或許是受當下"交叉性"理論影響，他聲稱1960年代民權運動"挑戰了父權制”。

1940年人口普查局曾呼籲國民：“唯有國家瞭解你，你才能真正瞭解國家。“如今隨着聯邦資金與人口掛鈎，該機構傳達的信息被布克精闢總結為：“不參與統計，社區將受損。“這種轉變是否代表進步值得商榷。但無論何時，政府始終依賴民眾向入户調查員如實申報。雖有1910年普查時塔科馬市為與西雅圖競爭， civic boosters賄賂調查員虛報3萬人口的戲劇性例外，總體而言美國人還算誠實。2020年受疫情影響，普查局承認對六個南方州嚴重少計，對八個北方州多計——但自1790年首次十年普查以來（更不用説公元元年），“民主的數據"總體在不斷優化。

巴羅內先生是《華盛頓觀察家報》的高級政治分析師，也是《美國政治年鑑》的創始合著者之一。

刊登於2022年9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準備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