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寡婦》評論：斯坦海爾事件 - 《華爾街日報》

瑪格麗特·斯坦海爾出庭受審。圖片來源：布里奇曼圖像1908年5月31日清晨，綽號"梅格"的巴黎高級交際花瑪格麗特·斯坦海爾被僕人發現綁在牀上，身旁塞着口塞。她的丈夫和母親陳屍隔壁房間——顯然已遭謀殺。斯坦海爾聲稱四名穿黑袍的陌生人（包括一名持左輪手槍的紅髮女子）夜間闖入住宅行竊。這個漏洞百出的説辭與她後來栽贓他人的行徑如出一轍，但當局卻反常地遲遲不願起訴她。

正如莎拉·霍洛維茨在《紅寡婦》中所述，斯坦海爾長期深陷醜聞漩渦。她與性取向為同性且事業失敗的畫家阿道夫·斯坦海爾維持着痛苦婚姻，期間情人數不勝數。究竟是她還是情夫為掙脱枷鎖殺害其夫？抑或是她的主顧——以暴脾氣著稱的沙皇叔父弗拉基米爾大公？這位大公恰在案發次日倉促離開巴黎。這些疑雲在巴黎上流社會的沙龍與報章間持續發酵。

與其他出身貧民窟的高級交際花不同，斯坦海爾來自中產偏上家庭，是愛德華與艾米麗·雅皮四個孩子中的老三。雅皮家族在法國東部博庫爾鎮經營大型工業企業，1869年梅格在此出生。1888年父親去世後，她於1890年嫁給年長二十歲的畫家阿道夫·斯坦海爾，次年隨夫移居巴黎誕下女兒瑪爾特。

彼時的巴黎正值最激動人心的美好年代巔峯，藝術、音樂與文學領域人才輩出。埃菲爾鐵塔剛剛落成。但阿道夫的畫作卻陳舊學究，與時代格格不入。他生性被動怯懦，幾乎不作任何努力推銷自己的作品。

當梅格發現丈夫的同性戀傾向時，起初想要離婚。但為了孩子她改變了主意，與阿道夫達成協議：繼續共同生活，但她可以發展婚外情（包括與他最好的朋友交往）。很快她驚人地意識到，通過引誘富商並兜售阿道夫的畫作能賺取可觀收入。

梅格·斯坦海爾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美人，卻擁有非凡魅力。一位仰慕者形容她"嬌俏迷人、風情萬種"。她談吐優雅、妙語連珠，嗓音悦耳動人，憑藉這些特質成功打入上流社會。她的沙龍吸引了畫家萊昂·博納、作曲家儒勒·馬斯內、詩人弗朗索瓦·科佩以及小説家埃米爾·左拉。霍洛維茨女士寫道，湧入斯坦海爾宅邸的賓客包括法官、哲學家、政客、律師和權要官員——其中許多都是她的情人。最著名的當屬已有家室的法國總統費利克斯·富爾，這段私情最終釀成悲劇。

1899年2月16日晚，斯坦海爾為避人耳目從側門進入愛麗捨宮的總統官邸。據某版本記載，當兩人獨處時，總統首席助手聽見"閨房傳出怪異悶哼"，破門後目睹"有傷風化的場景"——總統"衣衫極不整"，斯坦海爾尖聲驚叫。富爾突發中風，手中緊攥着她的頭髮，數小時後在家人環繞中離世。

流言蜚語不可避免地蔓延開來。斯坦海爾聲稱她只是在幫助福爾撰寫回憶錄。無人相信這一説法，但她的失勢並未持續太久。正如奧斯卡·王爾德所言，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議論更糟糕，那就是無人議論。於是斯坦海爾藉着惡名捲土重來，大膽重啓社交生活，重開沙龍並吸引了富有新歡。

大量香豔軼事讓《紅寡婦》讀來妙趣橫生，但華盛頓與李大學歷史學教授、《後革命時期法國的友誼與政治》（2013年）作者霍洛維茨女士呈現的不僅是一樁駭人謀殺案。她剖析了那個社會的道德觀——像斯坦海爾這樣的女性幾乎沒有自主權，被迫依附男性生存。當時正值德雷福斯事件的政治風波，這位猶太裔炮兵軍官被誣陷叛國入獄——左拉向福爾遞交了著名的《我控訴》信。在反猶主義猖獗的同時，社會還充斥着嚴重腐敗與觸目驚心的貧困。

霍洛維茨女士的著作資料翔實，但對斯坦海爾的刻畫流於表面，對美好時代巴黎及其沙龍的描寫也出人意料地平淡。若要更生動的描繪，不妨閲讀斯坦海爾本人那部生動卻不可靠的回憶錄——1912年由她的情人、記者羅傑·德·沙特勒代筆完成。書中雖多幻想與乏味之辭，但斯坦海爾以充滿智慧與幽默的強勢口吻娓娓道來。

命案發生後，斯坦海爾令自己處境雪上加霜。為洗刷污名，她不斷糾纏當局直至對方失去耐心。被捕入獄一年有餘，隨後的審判轟動一時。獲釋後她移居倫敦，嫁給一位英國男爵。1954年，86歲的她在療養院離世。這樁懸案至今未破。

為了使自己看起來更無辜，斯坦海爾試圖將責任歸咎於猶太人甚至她自己的僕人。“警察和司法系統更傾向於維護社會等級制度而非追求正義，”霍洛維茨女士寫道，“而記者們為了銷量，刊登了他們明知是謊言的內容。”

在光鮮亮麗的表面之下，美好時代似乎並不那麼美好。

霍奇森女士是《當時似乎是個好主意：我的生活與美食冒險》一書的作者。

本文發表於2022年9月29日的印刷版，標題為“斯坦海爾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