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約克專輯《Fossora》樂評：母性與真菌學 - 《華爾街日報》

比約克於七月在蒙特勒爵士音樂節上的表演攝影：Redferns for ABA**2002年，**冰島音樂人比約克·古蒙茲多蒂爾推出了精選集《Greatest Hits》。其粉絲通過在線投票選出了專輯收錄的15首曲目，涵蓋她從1993年首張個人專輯《Debut》到2001年《Vespertine》前四張專輯中的作品，外加幾首未收錄在正式專輯中的單曲。如今當普通樂迷提起比約克的作品時，他們腦海中浮現的大概就是這張精選集裏那種將傳統歌曲創作與聲音實驗相結合的創新風格。這些歌曲曾在MTV頻道播放，並登上英國及歐洲的流行音樂排行榜。

自該精選集發行後的二十年間，比約克擁有"熱門歌曲"的概念已顯得極為荒謬。過去20年裏她創作了大量音樂作品，其中許多備受讚譽，但她刻意讓自己的產出幾乎完全脱離流行音樂形式。現年56歲的比約克已成為橫跨時尚、視頻與雕塑的多媒體藝術家，也是首批以手機應用程序形式發佈作品的重要藝人之一。她每隔幾年發行的專輯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作品。要接受比約克的新專輯，聽眾需要花時間消化從背景故事、封面設計到配套視頻的整體表達。她剛剛發行的第十張錄音室專輯《Fossora》（One Little Independent廠牌）延續了這一趨勢。

這張新專輯探討了生態、哀悼、母性與真菌等主題。其標題戲仿了一個拉丁詞彙，可粗略譯為"掘地者"，她將菌類學作為生命、死亡、重生與萬物互聯的象徵。這種暗黑有機主題延伸至音樂本身：低音單簧管六重奏"Murmuri"的演繹、電子雙人組"Gabber Modus Operandi"對90年代高速嘈雜鋭舞風格的現代詮釋貫穿全輯。開場曲《Atopos》將木管樂與宛如樹幹撞擊水泥地的打擊樂融合，比約克吟唱着那些分裂與聯結人類的力量——‘希望是讓我們相連的肌肉’等詩句尤為動人。《Ovule》中人聲經過編排處理模擬絃樂質感，與節拍的撞擊聲偶有呼應。

這些曲目最初因其出人意料的拼貼與製作原創性令人震撼——幾乎找不到類似風格的音樂——但也令人困惑。木管樂渾厚的低鳴賦予專輯當代古典氣質，比約克蜿蜒綿長的旋律更強化了這種特質，這些歌曲摒棄主副歌結構，如同在密林中全速奔跑的之字形軌跡。她的歌詞擺脱韻律束縛，時而抽象如詩，時而直白驚人。2018年母親的離世催生了《Sorrowful Soil》與《Ancestress》，前者歌頌女性力量：“女人一生/孕育四百卵子/卻只編織兩三個巢穴/用母性的生命力”；後者更為私密：“少女時她為我歌唱/用真摯的假聲搖籃曲/我感恩她的完整”，撥絃與層疊人聲中顫音流轉。

與比約克近年多數作品相似，這張專輯需要聽眾投入大量心力才能領略全貌。要完整理解這張唱片，你必須清空日程、斷開網絡、將座椅擺放在音箱正前方，並備好歌詞本。它拒絕隨意的聆聽，儘管其中不乏絕美時刻。她2004年的專輯《髓》——如今看來開啓了她實驗階段的序幕——將無伴奏人聲疊唱作為核心，而本專輯中某些最抓耳的曲目正是延續了這一理念。《菌絲體》中極簡主義的人聲循環令人想起勞瑞·安德森；而作為全輯最佳且唯一隱約呼應其早期作品的《允許》，則將多重人聲漩渦與令人沉醉的長笛編曲完美融合。

儘管《化石》中遍佈驚豔瞬間，但無法迴避的事實是：這張刻意迴避淺層愉悦的專輯堪稱聽覺上的極限挑戰。毫無疑問，比約克是她這代音樂人裏最具影響力的流行偶像——即便她的新作與當下流行樂壇已無交集。從羅莎莉亞到FKA Twigs再到查莉XCX，但凡有音樂人嘗試融合藝術世界的高深概念與街頭音樂的集體體驗，其靈感脈絡總能追溯至比約克。那些在她引領主流音樂新方向時期初識其作品的樂迷，難免懷念早期作品兼具親和力與突破性的特質，但這已非她當下的創作方向。撇開期待落差，《化石》時而帶來驚喜卻終令人沮喪——其藝術膽識令人欽佩，但某些時刻這張專輯就像試圖徒手抓住一團迷霧。

理查森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搖滾與流行樂評人。在Twitter @MarkRichardson關注他。

刊登於2022年10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母性與真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