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的勝利 - 《華爾街日報》

中央公園鳥瞰圖攝影：英格斯·克魯克利蒂斯/Alamy今年適逢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誕辰兩百週年，引發人們對這位美國偉人生平與成就的思考。儘管不同藝術形式的作品難以定論——比如繪畫與交響樂、雕塑與詩歌、建築與園林的比較，甚至有人質疑這種比較的合理性——但總有些時刻，某一領域的傑作會超越其他所有藝術形式，從此改變世界、文化與生活。從米開朗基羅的西斯廷教堂到畢加索的《亞維農少女》，莫不如是。

中央公園由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與卡爾弗特·沃克斯在內戰前夕設計，旨在參與曼哈頓新公共公園的競標。作為美國首個此類公園，這是兩人的首次合作。此後奧姆斯特德與沃克斯又設計了數十個成功案例，如布魯克林展望公園般優美的布法羅市整體公園系統，但無一能超越中央公園的革命性意義。它改變了城市面貌，開創了美國景觀設計行業，更催生了全國範圍內公園建設的風潮。

奧姆斯特德是位兼具智慧與管理才能的天才：曾擔任《普特南月刊》編輯兼出版人（出版過梭羅、梅爾維爾等作家作品）；作為作家、廢奴主義者及《紐約每日時報》（現《紐約時報》前身）駐外記者，他記錄了大量南方各州實況，這些報道後來結集出版。此外，他還曾作為水手遠航中國，在康涅狄格州和斯塔滕島務農。

沃克斯是一位技藝精湛的英國建築師，曾被安德魯·傑克遜·唐寧招募，協助其在哈德遜河谷繁忙的莊園與園林設計業務。當唐寧在划船事故中溺亡時，兩人正共同參與華盛頓國家廣場的設計方案。此後沃克斯獨立工作，直到中央公園設計競賽啓動。他找到當時正按照一位工程師設計的拙劣方案（現為中央公園南段）指導施工的奧姆斯特德，邀請其共同參與新設計競賽。他們的作品堪稱空前絕後。

自巴比倫時代起公園便已存在，但始終是特權階層的專屬領地：國王、教皇、沙皇、權貴地主與金融家。然而自17世紀起，法英兩國開始建造私人廣場與公園以提升城市地產項目的價值與吸引力。18世紀末革命浪潮後，部分場所開始向更廣泛公眾開放。奧姆斯特德與沃克斯既瞭解這些先例，也知曉英格蘭默西塞德郡近期由公共資金建造的公園。但他們構想的公園在規模與立意上遠為宏大，是設計創新、工程建設、社會哲學與景觀藝術的多重勝利。

若有人能像今天這樣，帶着問卷走訪1857年的曼哈頓社區詢問市民需求，也絕不可能構想出奧姆斯特德制定的方案。其核心理念是都市田園——將鄉村引入城市。奧姆斯特德預見了城市未來的人口規模與增長。他堅信樹木、流水、綠茵與天空構成的清新自然能促進健康，公園能為構成城市主體的工人階級帶來巨大福祉。試想當時景象：碼頭林立着如林的船桅，混亂狹窄的街道充斥着馬匹、騾車與糞便，工廠廚房與焚燒的垃圾噴吐濃煙，嘈雜與疾病中人們蝸居在擁擠的出租屋裏。

這對搭檔設計的方案將車輛與馬匹同行人分離，並將貫穿城市的直行路線與環繞數英里的馬車道、騎馬小徑、步道及人行道區分開來。公園規劃出廣闊空間，巧妙融合了多樣化的景觀區域——開闊的草地、綠樹成蔭的散步道、林木葱鬱的山丘與峽谷、划船池塘、溪流、野餐區、亭台與觀景台。當克勞德·洛蘭、約翰·康斯太勃爾等畫家，以及奧姆斯特德同時代的弗雷德里克·埃德温·丘奇和阿爾伯特·比爾施塔特通過畫作呈現可供觀賞的田園、鄉村與荒野景觀時，奧姆斯特德與沃克斯的圖紙和水彩畫卻創造出人們能真正步入其中、與親友共度午後時光的實景空間。他們的創意與藝術性有意促使不同社會階層在歡愉氛圍中和諧共處。這個空間開放共享、體現民主精神，它恢弘大氣又極具美學價值，是一件凝聚社區共識的藝術傑作。（頗具諷刺的是，這位直言不諱的廢奴主義者贈予全體紐約市民的最終禮物，卻是通過徵用土地、拆除農場住宅及非裔地主社區塞內卡村實現的。）

里爾克有句名言：藝術的要求是改變人的生活。藝術的另一重意義在於超越實用功能，傳遞豐沛的感官或智性內涵——理想狀態下二者兼具。中央公園無疑滿足並超越了這些標準。縱觀美國藝術史，我想不出任何一幅畫作、一棟建築、一首詩歌或雕塑、一支歌曲或交響樂能超越中央公園——這件更偉大、更具開創性的藝術作品。

奧林先生是布萊恩特公園、哥倫布圓環和蓋蒂中心的景觀設計師

刊登於2022年10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