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回憶錄與虛構作品：與萃取者共度的兩年——《華爾街日報》

凱特·比頓《鴨子》中的一對畫板。圖片來源：凱特·比頓在圖像小説興起數十年後，閲讀以兒童媒介承載的成人故事仍可能令人感到冒犯。最優秀的作品既能喚起視覺記憶的憂鬱朦朧，又保留了漫畫頁面的輕盈感。用漫畫這種 playful 的形式傳遞關於愛、遺憾、孤獨與死亡的複雜思考，猶如特洛伊木馬般巧妙。

漫畫界至今仍像男性俱樂部，這使得女性創作和講述的女性故事令人耳目一新——儘管這類作品正變得普遍。在《鴨子》中，凱特·比頓赤裸裸地記錄了自己為償還助學貸款，在加拿大石油熱潮中工作的兩年經歷。這部嚴肅而雄心勃勃的作品，與她2011年暢銷書《聽！流浪者》中那些戲謔歷史人物的漫畫截然不同。雖然2008年就離開了礦場營地，但顯然那段經歷始終縈繞着她。

比頓在加拿大東海岸"貧困省份中的貧困地區"布雷頓角長大，自幼明白更好的生活在別處。人文學位讓她負債累累無法從事博物館工作，21歲時她遠赴兩千英里外阿爾伯塔北部荒涼的油砂礦——那裏工作機會多、報酬豐厚。在硫磺金字塔與噴吐煙塵的冰冷工業景觀中，作為男性羣體中罕見的女性，她以高昂代價獲得了另一種教育。《鴨子》以悲憫筆觸記錄了工業營地裏遠離家園舒適、個人尊嚴與精神環境全面淪陷的生活。

憑藉耐心、同理心、記者對細節的敏鋭觀察和小説家對對話的精準把握，比頓女士重現了那段文明社會規則失效之地的時光。在被一位上司稱為"鼠籠"的油砂礦區，男人們茫然無措、百無聊賴且極度缺乏女性陪伴，而女性則遭受騷擾、欺凌，甚至要為所受的傷害揹負指責。比頓記錄了自己遭遇騷擾與侵犯的經歷，卻以悲憫筆觸處理這些故事。她暗示，在這片油砂地上，幾乎所有人都是經濟體系的受害者——這個體系將無力另謀生路的人異化為工具。

視覺呈現上，比頓的人物造型相當簡約，版面設計也鮮有突破網格框架。這種處理方式連同全書的灰調配色，共同暗示着油砂區生活的陰鬱單調，但遺憾的是她未充分挖掘圖像敍事的自由度。最具衝擊力的是她筆下的細節化場景：那些無字頁面精準傳遞出這片土地末日般的荒蕪——石油開採的瘋狂競逐將自然世界碾作碎石與毒泥，讓人恍若置身於不適合任何生命存活的異域。

迷失感同樣是《不會永遠如此》的核心特質，這是馬拉卡·加里布關於跨文化成長的圖像回憶錄。她延續了首部作品《我是他們的美國夢》(2019)中對混血兒身份認同困境的探討。她的菲律賓母親與埃及父親為追求更好生活赴美相遇，卻在她幼年時因美國幻滅而離異。在那部線條隨性的處女作中，她記錄了穿梭於南加州母親家族與埃及父親家族之間、在塔加洛語與阿拉伯語、米飯與法拉費、聖母瑪利亞與先知穆罕默德之間切換的成長經歷。

順便提一下，加里布女士的第一本書提到了一位埃及繼母，她教她如何給鬍鬚打蠟、馴服頭髮、穿高跟鞋走路和抽煙：“她教會了我如何成為一個女人。”這位名叫哈拉的繼母在加里布女士的新書中得到了更全面的描述，這本書主要講述她在埃及度過的夏天。從9歲開始一直到大學畢業後，加里布女士在探望父親的過程中，以一種不安的距離觀察着他不斷變化的生活——他的新家、工作和家庭。在一個陌生的文化中經歷青春期（“我從未感到如此孤獨”），她也與哈拉建立了聯繫，哈拉在這些夏天裏從一個愛玩的年輕女性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順從且裹着長袍的母親，生活的瑣碎讓她變得脆弱。

加里布女士的敍事在這裏更加豐富，她的繪畫更加生動和精緻，她捕捉到了年輕人強烈的自我意識，以及孩子逐漸意識到父母不僅僅是帶着錢包的僕人，而是有需求、情感和遺憾的人。對加里布女士來説，哈拉似乎既是靈感，也是一個警示故事。意味深長的是，這本書是獻給她。

作為一項抱負和負擔，無論是熱切還是不情願地追求，母性在梅根·凱爾索的五個微妙而獨特的故事集《誰來煎薄餅》中是一個反覆出現的主題。女性漫畫家傾向於創作回憶錄，但凱爾索女士更喜歡小説，她的故事被拿來與愛麗絲·門羅相提並論。然而，這些都是極具視覺衝擊力的故事，從讓人聯想到厄尼·布什米勒的“南希”的乾淨復古漫畫風格，到更富有繪畫感的柔和水彩風格。

或許因為這些並非個人故事，凱爾索女士展現出非凡的作者剋制力。她筆下的角色或許只有圓點般的眼睛，卻顯得真實而充滿人性缺陷，她也敢於留下未解的敍事。書中收錄了2007年她在《紐約時報雜誌》連載的漫畫《水門事件蘇》，其中一位女性對水門事件細節的執着——“我會懷念憎恨他的感覺”，她這樣低語理查德·尼克松——巧妙地掩蓋了她對再次懷孕的矛盾心理。在《蛋室》中，一位年長女性在高檔雜貨店與英俊青年的邂逅，似乎讓她意識到自己生活未達預期的種種遺憾。

這些誠實而精巧複雜的短篇也不乏幽默，尤其當凱爾索發揮媒介的無限可能時：一個故事裏貓僕大軍先協助後擾亂家庭；另一個故事中，13歲女孩用"魔法套索"迫使鳥和花栗鼠透露關於朋友的真相。通過這些奇幻筆觸，凱爾索以驚喜點綴沉重的洞見，同時巧妙地印證了成人繪本的價值。

鮑勃羅女士為《華爾街日報》撰寫"週末特寫"人物專欄。

本文曾以《提取者中的兩年》為題發表於2022年10月8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