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的思想抱負挑戰中國經濟前景 - 華爾街日報

習近平兩年前提出了雄心勃勃的計劃，要在2035年前擴大中國財富並使經濟總量翻番。

據參與政策制定的官員估計，這一目標要求中國經濟在15年內年均增長近5%。現在中國內外許多經濟學家認為，不僅今年無法實現5%的增長，長期來看也難以達成。

主要挑戰在於習近平的政治議程。自2012年掌權以來，習近平將意識形態純潔性、國家安全和共產黨領導置於政策核心。他堅持加強國家對經濟的控制——許多經濟學家認為，這種做法是以曾經推動中國高速增長、充滿活力的私營部門為代價的。

私營機構經濟學家、世界銀行和其他組織預計，假設中國政府最終放鬆清零政策，2023年中國經濟增速將從2022年約3%回升至4.5%左右。許多經濟學家預測，由於勞動力萎縮和債務水平上升，經濟增長將長期弱於疫情前水平。

近期GDP增速放緩主要源於中國嚴格的疫情防控政策。習近平堅持對零星疫情實施封控，這強化了他認為中國集中管控體制優於西方的觀點，並壓低了官方通報病例數。但這也導致企業持續停業，推高了青年失業率。

習近平主席本週在共產黨代表大會上看來將把國家領導人任期再延續五年，打破近期的十年後卸任先例。而且他幾乎沒有顯示出要改變其優先事項的跡象。在黨代會開幕講話中，習近平主席為其清零政策辯護，稱該政策"最大程度保護了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

上個月，一名醫務人員坐在上海街頭的新冠檢測亭裏。圖片來源：Alex Plavevski/Shutterstock8月份北京的一場招聘會。圖片來源：Jade Gao/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週一，中國突然推遲原定週二公佈的第三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數據，未給出任何理由。

一個更長期的經濟擔憂是，習近平主席優先發展國有企業，擠壓民營企業——這是自前領導人鄧小平1978年開啓"改革開放"時期以來中國發展軌跡的重大逆轉。

他利用國家權力削弱了實力雄厚的民營巨頭。在與美國關係日益緊張之際，他加大了減少中國對外國技術依賴的努力，並將更多資金引導至北京認為具有戰略重要性的行業，如半導體和人工智能。

這一轉變正導致生產力與工資增長放緩、中國金融市場疲軟，以及西方企業投資意願持續下降。

華盛頓智庫大西洋理事會地緣經濟中心與紐約經濟研究機構榮鼎集團聯合發佈的新研究預測，除非中國政府通過政策應對人口萎縮和生產力疲軟問題，否則到本世紀中葉將難以維持3%以上的年增長率。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國事務負責人赫爾格·伯傑表示：“我們看到市場化經濟改革的熱情正在逐漸消退，中國的增長潛力可能遠低於我們過去的預期。”

多項指標顯示中國增長潛力承壓。IMF分析指出，過去十年間在習近平領導下的生產力年均增速僅為0.6%，較前五年的3.5%平均水平大幅下滑。

IMF估算國有企業生產率僅為私營企業的80%，且盈利能力普遍較弱。承擔中國能源自主化重任的國有中石油擁有超40萬員工，是埃克森美孚的六倍。

從資產回報率看，這家總部位於得克薩斯州的能源巨頭盈利能力約為中石油的三倍，人均營收更是後者的兩倍多。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對國有企業進行重大改革並採取措施確保私營企業享有公平競爭環境，可能使中國年生產率增長率提高一倍以上，達到約1.4%。

據參與政策制定的官員透露，習近平以政治掛帥的方針讓中國國內一些高層領導人感到不安，他們認為中國應繼續沿着鄧小平設定的道路前進。作為習近平的副手，李克強在預計是其總理任期的最後一年裏，有時似乎觸及了黨內對增長乏力的擔憂。

8月中共領導人在海濱城市北戴河會晤後不久，李克強前往中國經濟轉型的搖籃深圳。在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舉動中，他向鄧小平的大型雕像敬獻了花圈。

2022年8月，李克強在深圳。圖片來源：Getty Images據在中國社交媒體上廣泛流傳的一段視頻，李克強對歡呼的人羣説：“改革開放必須向前推進。”他將中國經濟的自由化進程比作“殺出一條血路”。

這段視頻後來被北京的審查機構下架。

習近平在2012年上任時就表明了不同的態度。作為其民族復興“中國夢”的一部分，他渴望提高生活水平，呼籲國有企業更多地像商業公司一樣運作，呼籲各省市整頓財政，並呼籲政府促進創業。

隨着時間的推移，據熟悉習近平想法的人士透露，他開始對市場力量及其可能威脅政治穩定的方式產生疑慮，特別是在2015年股市動盪之後。

習近平還對私營企業巨頭如阿里巴巴集團聯合創始人馬雲可能對共產黨至高無上構成的威脅，以及美國對中國的日益強硬立場變得更加警惕。

以市場為導向的改革讓位於旨在加強黨的控制、用習近平的話説使中國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舉措。

國家主導的政策旨在減少中國對西方進口的依賴，使中國成為新技術的領導者，從金融體系中擠出債務並重新分配財富。

北京向受青睞的行業大量發放補貼，並鼓勵國有企業合併以變得更強大。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到2018年，國有企業的總資產價值達到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的194%——高於2000年代初的水平，並且比其他任何國家都高出幾個數量級。

由於有國家支持，中國的國有企業以較低的利率借款。根據榮鼎集團和大西洋理事會的報告，它們現在佔中國債券發行的90%以上。

為抑制房地產投機和防止房地產泡沫擴大所做的努力，導致國有房地產開發商蠶食市場份額，犧牲了私營開發商。

八月，南寧一處正在建設中的房地產綜合體。圖片來源：Cfoto/Zuma Press六月，武漢華中科技大學的畢業生們。圖片來源：Getty Images北京還對被視為挑戰習近平威權統治的私營科技巨頭髮起了近乎全面的打擊，尤其是在涉足黨的意識形態領域的行業，如私人輔導和娛樂。

一位在美國獲得教育技術博士學位的企業家花了十多年時間在中國建立了一個英語學習平台，為超過1500萬學生提供服務。在北京打擊私營教育公司後，他於去年離開了這家公司，因為該公司的客户數量下降了80%。習近平擔心這些公司讓家長花費過多，實際上正在成為一種替代教育體系。

“就像你養了15年的孩子，突然就沒了，”這位企業家説。此後，他開始在一家政府資助的計算生物學實驗室從事研究工作，這是中國的戰略重點。他正在考慮返回美國。

另一位企業家Rock Sun表示，在政府禁止與加密貨幣相關的交易後，他於今年夏天離開了中國。北京擔心去中心化、匿名的數字貨幣可能削弱國家對金融體系的控制。

曾在北京多家科技和加密公司工作多年的孫先生表示，加密貨幣投資者最初對政府出台行業規範表示歡迎。但當監管措施徹底清退該行業後，他選擇前往對加密貨幣實施監管但允許運營的新加坡。

中國目前在電動汽車等政府扶持的多個產業處於全球領先地位。海康威視、商湯科技等受益於國家支持的企業，已成為安防和人工智能等領域的領軍者。

2020年3月，一名男子站在商湯科技研發的"智能AI防疫"計算機前的辦公樓入口處。圖片來源：Alex Plavevski/Shutterstock2021年，中國初創企業獲得風險投資達1290億美元，超過2018年約1150億美元的前峯值，其中大部分資金流向半導體、信息技術等國家支持的重點領域。

去年中國人均國民總收入達到12,556美元，已接近世界銀行設定的"高收入"國家最低標準線13,205美元——這是中國政府長期追求的目標。中國人均GDP從2012年相當於美國的12%提升至去年的18%。

斯坦福大學農村教育項目負責人、《看不見的中國》合著者羅斯高表示，除非中國徹底轉變發展重點，加大對人力資本的投資，否則可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即國家在變富裕之前經濟增長陷入停滯。

截至2020年，他發現中國勞動力中僅有34%接受過高中教育，這一比例低於墨西哥、阿根廷和土耳其等其他中等收入國家。在全球主要市場經濟體中，高中教育普及率平均達到82%。

“中國未能對其人民進行充分投資，“他表示。

諮詢公司國際商業戰略首席執行官漢德爾·瓊斯指出，在習近平主席推動中國減少對外國技術依賴的努力後，中國目前能自主生產約26%所需的半導體芯片，較2017年的13%有所提升。

這些屬於技術複雜度較低的芯片。儘管過去十年投入了數百億美元，中國仍未能實現高端芯片的量產——這類芯片對現代經濟至關重要，目前主要由台灣、韓國和美國的芯片製造商主導。

3月，重慶平偉生產車間內一名工人正在檢測半導體器件。圖片來源：Costfoto/Zuma Press國家主導研發中國首款大型商用飛機C919的項目，在投入十年後進展有限。該機型近期雖已通過載客運營的多項監管審查之一，但行業專家表示距離商業運營仍需數年時間。

研究公司龍洲經訊創始合夥人、長期研究中國經濟的葛藝豪表示，鑑於以技術為核心的產業政策收效有限，他對中國前景持愈加悲觀的態度。

他表示：“宣佈的戰略可以提振半導體和電動汽車等特定行業，但不足以推動整個經濟生產力的增長。”

出於國家安全考慮，加強對外國投資的監管審查已導致更多跨國公司離開或計劃撤出中國。儘管政府數據顯示外國投資持續強勁流入中國，但榮鼎集團和大西洋理事會的研究發現，外國直接投資佔中國GDP的比例已穩步下降，從十年前的近30%降至去年的21%。

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8月份發佈的一項針對117家在華運營的美國公司的調查顯示，商業樂觀情緒已達到歷史最低點。調查顯示，約8%的受訪公司將部分供應鏈從中國轉移到了美國，另有16%的公司已將部分業務轉移到其他國家。

習近平主席撤回了一些使中國進一步遠離市場經濟的政策，包括呼籲企業家分享財富的“共同富裕”運動。據聽取了講話內容的官員透露，習近平主席告訴官員們，近期目標是“先把蛋糕做大”，然後再更公平地分配。

據一份文字記錄，評級機構中國誠信信用有限公司董事長兼創始人毛振華在6月份北京舉行的一個經濟論壇上表示：“很多人不確定經濟發展是否將繼續是黨的中心任務。經濟需要一些調整才能回到正確的軌道上。”

Karen Hao和Rachel Liang對本文有貢獻。

致信 Lingling Wei，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10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教條主義挑戰中國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