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托馬克軍團三部曲》評論：戰場的迴響 - 《華爾街日報》

1865年前後，戰場營地裏一名受傷的聯邦士兵。圖片來源：GRANGER與林肯傳記大師卡爾·桑德堡一樣，歷史學家布魯斯·卡頓在中西部小鎮度過了童年，那裏南北戰爭老兵們引人入勝的故事讓他着迷。這些老兵讓卡頓全神貫注，他聽着那些"歷史書中的故事"在他所謂的"南北戰爭老兵的花壇"——密歇根州北部的家中活靈活現。卡頓欣喜若狂：他們曾親歷現場——他們的回憶讓他感覺"彷彿整個事件就發生在幾年前隔壁的郡縣"。作為歷史學家，卡頓讓讀者也感同身受。

卡頓（1899-1978）不僅學會了傾聽，後來還學會了快速、簡潔、生動地寫作。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短暫服役（但未參與戰鬥）後，他開始了記者生涯，後來成為聯合專欄作家，二戰期間擔任戰時生產委員會公共信息主管，後來又任職於商務部和內政部。最終卡頓進入雜誌界，擔任《美國遺產》創刊編輯——對當時決心以歷史謀生的他來説，這是完美的職位。

卡頓早期的職業經歷都沒有為他——更不用説讀者公眾——做好準備，讓他在近50歲時做出改變人生的決定，將餘生奉獻給南北戰爭研究。然而，在1961年南北戰爭爆發百年紀念前的十年裏，卡頓成為該題材最多人閲讀、最易讀的編年史作者，創作出引人入勝的散文，生動再現了戰役和領袖人物，並揭開了戰時政治和戰場戰略的神秘面紗。從一開始，卡頓就表現出非凡的才能，善於突出能提煉人物性格的引語，並通過描繪易於理解的戲劇性事件來綜合複雜的戰鬥。卡頓的方法結合了調查記者解開故事的決心和記者簡潔而有吸引力的寫作技巧，他的書為他贏得了廣泛的讀者，更不用説普利策獎和國家圖書獎了。真正了不起的是他的遺產經久不衰——尤其是他對後代歷史學家的影響。

如今，美國文庫出版社秉承其一貫的卓越服務，將這位"美國荷馬"的前三部內戰著作——《林肯先生的軍隊》（1951）、《榮耀之路》（1952）和《阿波馬托克斯的寂靜》（1953）——彙編成近1300頁的厚重單卷本，並由內戰史學界權威加里·W·加拉格爾教授撰寫專業導讀。這位弗吉尼亞大學歷史系榮休教授毫不掩飾自己童年對內戰及卡頓作品的痴迷，並欣慰地證實了早年熱愛的價值。加拉格爾的著作《聯邦之戰》與《邦聯之戰》曾深刻闡釋士兵的參戰動機，他坦承：正如退伍老兵改變了卡頓的人生，卡頓的敍事同樣重塑了他的思想軌跡。

正如加拉格爾所言，卡頓徹底革新了內戰寫作範式。此前的史學研究多效仿道格拉斯·索撒爾·弗里曼對羅伯特·E·李的鴻篇頌傳或尤利西斯·格蘭特1885年的暢銷回憶錄，聚焦高層指揮。卡頓則另闢蹊徑，挖掘被忽視的團級戰史、舊報紙文獻（須知當時尚無互聯網檢索）及128卷《聯邦與邦聯軍隊官方記錄》，以自下而上的視角還原普通士兵的戰爭體驗。

卡頓的波托馬克軍團三部曲各卷既可獨立成篇又渾然一體，全景式展現了東部戰區戰況。《林肯先生的軍隊》既記錄了首支全志願聯邦軍隊的組建歷程，也刻畫了年輕謹慎的喬治·B·麥克萊倫將軍的崛起與隕落。卡頓犀利指出：麥克萊倫與總統的隔閡不僅源於性格衝突，更因他拒絕將解放奴隸列為戰爭目標。雖然人物剖析堪稱典範，但真正令1951年讀者拍案叫絕的，是書中對1862年安提塔姆血戰的震撼收筆——那令人屏息的敍述讓無數讀者翹首以待續作。

《光榮之路》延續了這一傳奇，帶領讀者穿越弗雷德里克斯堡的泥濘、錢斯勒斯維爾錯失的戰機、葛底斯堡的浴血勝利，以及林肯將"偉大內戰"神聖化為"自由新生"的崇高努力。最終，《阿波馬托克斯的靜默》將格蘭特引入故事主線，描繪了1864至1865年間他向里士滿的艱難推進，直至李將軍在弗吉尼亞小鎮放棄抵抗。當時的讀者——無論是戰爭迷還是文學評論家——對這些作品都歡欣鼓舞，有書評人盛讚《靜默》為"我所讀過最精彩、最引人入勝的南北戰爭歷史著作"，這絲毫不令人意外。

卡頓的創作並未止步。他很快着手完成勞埃德·劉易斯開啓的格蘭特三部曲最後兩卷，並在內戰百年之際以新三部曲達到事業頂峯——《風暴將至》（1961）、《凜冽寒刃》（1963）和《永不撤退》（1965）。這些擴展作品再次展現出驚人的原創性，幾乎完全避免重複早期著作。必須補充的是，對本書評者而言，卡頓1960年出版的《美國遺產圖文內戰史》堪稱另一傑作，正是這本書將當年漫無目的的11歲少年，變成了對內戰歷史與圖像資料如飢似渴的愛好者。

卓越的文筆永不過時。卡頓七十年前的散文體至今仍熠熠生輝，僅有幾點需要注意。以同等尊重南北雙方士兵著稱的卡頓，將戰爭描繪成需要重新審視的兄弟鬩牆，而非美國自由理想與奴隸制罪惡的生死較量。雖然三部曲提及黑人士兵的貢獻，但卡頓沿用1950年代的稱謂如今已不合時宜——加拉格爾先生對此予以説明卻未建議修改原文（實屬明智之舉）。儘管卡頓著作包含大量原始註釋，其研究方法已不符合現代史學標準——值得慶幸的是，與同時代的謝爾比·富特不同，他並未完全摒棄腳註體系。

20世紀下半葉，美國內戰研究迎來鼎盛時期，詹姆斯·M·麥克弗森的著作後來成為暢銷書，而肯·伯恩斯為PBS電視台製作的里程碑式系列紀錄片更是必看之作。加拉格爾先生有充分理由暗示，這些成就的根源在於卡頓對歷史準確性和敍事活力的執着追求。現代歷史學家或許不再將卡頓的著作作為主要參考文獻，但當代讀者通過重温卡頓精湛的寫作技巧和非凡的史學洞見，能夠——也應該——獲得極大享受。

正如加拉格爾在導言文章中精闢指出的那樣——他援引了卡頓幾近被遺忘的演講內容——南北戰爭至今"仍值得我們深入重審……因為它展現了美國人民如何在極其嚴峻複雜的考驗中維繫民主制度"。卡頓深知民主事業在他1978年逝世時仍未完成，並預見到從來之不易的黑人自由到奮力爭取的平等權利仍需漫長曆程。這位傳奇的內戰史學家若活在當下或許算不上"覺醒派"，但他確實開啓了一場歷史認知的覺醒。

本文作者霍爾澤先生是亨特學院羅斯福研究所所長，曾獲林肯獎，著有50餘部關於林肯與內戰的著作。

刊載於2022年10月22日印刷版，原標題《戰場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