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評論：非智能設計 - 《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Alamy Stock Photo泰爾莫·皮耶瓦尼所著的《不完美》開篇便以宇宙大爆炸為引，恰如其分地寫道：“太初有不完美。一場反抗既定秩序的叛亂，在至暗之夜的核心無人見證。138億年前，某種對稱性被打破了。“而結尾則留下意味深長的餘韻：“進化歷程中有種奇妙的力量…用35億年時間將我們從阿米巴原蟲變成了唐納德·特朗普。”

皮耶瓦尼是帕多瓦大學生物學教授。這本由邁克爾·傑拉德·肯尼從意大利語翻譯而來的精煉著作，不僅是對不完美的描述，更是一曲獻給不完美的讚歌。書中通過大量論述，帶領讀者領略完美之不可能與危險，揭示不完美如何深植於宇宙本質及所有生命體——包括人類自身——的基因之中。

瑪麗·波平斯曾自詡"各方面近乎完美”，但顯然她並非如此，單是這番自誇就暴露了瑕疵。更何況，完美會讓進化戛然而止。事實上，進化根本不會開始——自然選擇需要多樣性作為運作基礎。而多樣性最終源於突變和有性重組，這兩者正是孕育不完美的完美温牀。

智人特有的另一個不完美根源，是文化創新與生物進化速度的脱節，皮耶瓦尼對此有精彩闡述。（冒昧提示：1986年，本文書評人曾撰寫《野兔與烏龜》，這是首部關注此問題的著作。）舉個生活化的例子：作為靈長類，我們更新世祖先天生嗜好糖分（象徵成熟果實）和脂肪（獵物中含量通常較少）。如今，現代文化讓我們過度沉溺這種天性，最終只肥了糖果商、肉製品商，以及牙醫、心臟科醫生和殯葬業者。

亞伯拉罕·林肯有個巧妙的方法來消解我們處處追求完美的傾向。他曾指出一個有趣現象：無論一個人有多高，他們的腿總是剛好夠到地面！諷刺的是，在進化論爭議的兩極，原教旨主義者們對"完美"的誤解卻出奇一致——神創論者宣稱只有至高存在才能創造出如此精妙的複雜性，而極端適應主義者則強調自然選擇同樣能實現這種完美，從而宣揚一種"哇塞式"的進化觀。

反直覺的是，有機世界的不完美恰恰為進化作為純粹自然現象提供了最有力的證據，同時否定了特創論或其幾乎不加掩飾的變體"智能設計論”。這正是《不完美》這本書的獨特價值所在。

正如皮耶瓦尼先生強調的，智人是"非智能設計"的奇蹟——“無用的耳垂、惱人的智齒、…退化的闌尾、彎曲的脊柱，還有輸精管迂迴繞道輸尿管而非直接連接睾丸與陰莖…保留四足行走祖先的遺留特徵，隨之而來的病痛：背痛、坐骨神經痛、扁平足、脊柱側彎和疝氣。“再加上糟糕的膝關節結構、脆弱的腰椎、食道與氣管開口過近導致窒息成為主要死因、生殖與排泄器官尷尬的毗鄰設計。我們渾身都是缺陷，這些設計連生物工程學徒都拿不到及格分，更遑論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了。

“不完美”清楚地表明，“進化並非完美，而是不穩定且岌岌可危的妥協結果”，因此它並非通往卓越的康莊大道，而是一條崎嶇不平的道路——儘管坑窪遍佈且施工延誤，但至少能讓部分旅人抵達生存與繁殖的生物學終點。

想要快速理解不完美的讀者，最好關注兩個鮮為人知卻影響深遠的概念。首先是“重寫本”，考古學中指代被書寫後擦除、又反覆書寫（有時多次）的物件，但早期文字痕跡仍隱約可辨。每個生命體都是進化意義上的重寫本，其適應性必須受限於先前結構的制約。

以分娩為例。作為智慧生物，我們（自然選擇）演化出了碩大的頭顱。但直立行走迫使骨盆旋轉，導致產道尺寸受限。因此胎兒頭部與產道的比例瀕臨危險臨界——通常能勉強通過，卻伴隨劇烈陣痛；當胎頭骨盆不稱嚴重或胎位不正時，則需剖腹產。此時產科醫生會選擇顯而易見的分娩路徑：通過骨盆與肋骨間寬闊無阻的腹腔。若產道也位於此處，母嬰本可更安全輕鬆，但我們的“重寫本”體質註定無法實現如此直截了當的設計。

這就引出了我們第二個不尋常的詞彙：“kluge”——由不同部件拼湊而成、本不該運作卻意外能用的東西。克魯格是一種變通方案：通常笨拙、不雅、低效，但終究能完成任務。由於我們和所有其他生物都是活生生的重寫本，我們自身也是克魯格。

不出所料，我不完美，你不完美，所有人和事物都不完美。皮耶瓦尼先生也不完美——他的文筆並不出彩，但他的思想絕對閃耀，這使得《不完美》成為理解我們這個不完美世界的完美起點。

巴拉什先生是華盛頓大學心理學榮譽教授，其最新著作是《威脅：恐嚇及其不滿》。

刊載於2022年10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非智能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