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發展中國家站在俄羅斯一邊——《華爾街日報》
Yaroslav Trofimov
5月13日,馬裏巴馬科的示威者展示了一張弗拉基米爾·普京踢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的圖片。圖片來源:OUSMANE MAKAVELI/AFP/Getty Images在烏克蘭東部一座被俄軍徵用的前鄉村學校外牆上,塗寫着許多俄羅斯士兵為之戰鬥的標語。
“為了普京,”粗體字母寫道,“為了帝國。”
在這場堪稱21世紀首場殖民征服的戰爭中,俄羅斯已奪取並宣稱擁有烏克蘭近五分之一的領土。俄領導人不斷聲稱烏克蘭國家本身不合法,應徹底抹殺其獨立身份的概念。
許多烏克蘭人及其支持者表示,曾遭受類似暴行的國家本應站在反對俄羅斯的最前線。然而,當聯合國大會本月以壓倒性多數譴責俄羅斯最新土地掠奪時,大多數持反對意見的國家竟是那些曾遭受殖民、且慣常高調反殖民的國家。
僅有白俄羅斯、朝鮮、敍利亞和尼加拉瓜公開支持俄羅斯,但在聯合國決議中投棄權票的35個國家裏,有19個是非洲國家,包括地區大國南非、埃塞俄比亞和阿爾及利亞。宿敵印度和巴基斯坦罕見達成一致,拒絕譴責莫斯科的戰爭。其餘棄權票來自中國、依賴莫斯科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以及古巴、越南等長期夥伴。
發展中國家對俄羅斯行為的容忍,源於歷史上對西方的怨恨——這種情緒如今也連累到了烏克蘭的事業,同時也出於與莫斯科保持良好關係的實際需要,以及對沖突本質的普遍認知不足。
“許多這些國家對整個西方集體持負面看法,而俄羅斯長期以來一直自詡為幫助擺脱殖民枷鎖、援助非洲的國家,“2019年成為烏克蘭議會首位黑人議員、代表總統澤連斯基政黨的詹·貝列紐克表示。他近期作為基輔外聯活動的一部分訪問了盧旺達和南非。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強調我們與他們的相似之處,“貝列紐克補充道。“當我來到南非時,我告訴他們,我認為他們應該是第一個支持我們爭取自由鬥爭的國家,因為南非人民為自己的自由奮鬥得如此艱辛。”
然而,另一種敍事通常佔據上風——這種敍事剝奪了烏克蘭人的自主性,並將衝突置於莫斯科與專橫西方對抗的熟悉框架中。
巴基斯坦在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時全力支持抵抗運動,但對烏克蘭卻一直保持不表態態度,即便是在入侵當天訪問莫斯科並宣稱對當天事件感到"興奮"的總理伊姆蘭·汗被夏巴茲·謝里夫總理取代後也是如此。
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新一輪攻擊當天,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在莫斯科無名烈士墓參加了獻花儀式。圖片來源:ALEXANDER NEMENOV/AFP/Getty Images巴基斯坦參議院國防委員會主席穆沙希德·侯賽因表示:“人們同情烏克蘭人民,因為他們正在與入侵併佔領其部分領土的外國勢力作戰。但在更大的地緣政治背景下,這本質上被視為某種新興的冷戰模式,不僅僅是俄羅斯與烏克蘭的對峙。它還有更廣泛的層面,尤其是當北約捲入其中時。這就是為什麼你會看到全球南方許多國家採取略微疏遠的立場,即我們不想捲入這場新興的冷戰。”
如果將烏克蘭戰爭(北約軍隊實際上並未直接參戰)置於這一背景下解讀,角色就會發生逆轉。莫斯科從歌利亞變成了大衞:一個實際上對弱小鄰國發動無端攻擊的軍事大國,變成了抵抗西方侵蝕的弱者。這正是俄羅斯宣傳在全球南方大力推廣的世界觀,且成效顯著。
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美國分會執行主任德魯瓦·賈尚卡爾指出:“從發展中國家的某些評論來看,你會以為是美國入侵了俄羅斯,而不是俄羅斯入侵了烏克蘭。”
他提到,儘管有歷史因素,但俄羅斯在某種程度上成功地避免了被全球南方多數國家視為傳統殖民列強之一。“那曾是美西歐的專屬標籤,這一事實至今仍影響着人們對俄羅斯行為的諸多看法。”
19世紀法國旅行家阿斯托夫·德·庫斯汀將沙俄稱為"民族監獄”,這一表述後來被列寧引用。這個帝國與其他帝國同樣殘暴,它殖民、驅逐並屠殺北高加索、克里米亞、西伯利亞及伏爾加河下游的原住民,隨後用俄羅斯移民重新填充這些土地。沙俄曾為控制南亞與英國展開"大博弈”,1900年參與西方侵華鎮壓義和團運動,並侵佔中國和波斯領土。
蘇聯也曾入侵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乃至阿富汗等多國。然而它卻以發展中國家反殖民事業意識形態捍衞者自居,為阿爾及利亞、越南及整個非洲的解放運動提供關鍵支持。
在9月30日宣佈吞併烏克蘭四地的演講中,弗拉基米爾·普京着重強調這一歷史遺產,宣稱俄羅斯——就在其進行新殖民擴張的當天——將再次領導全球反殖民鬥爭。
他表示:“西方為維持新殖民體系不惜逾越所有底線,這使其能繼續充當寄生蟲,憑藉美元霸權和技術威權掠奪世界,向人類徵收貢賦,將不勞而獲的繁榮建立在霸權租金之上。”
這番説辭引起不少受眾共鳴。例如南非執政黨非洲人國民大會青年聯盟不僅認可對烏四地的吞併,甚至向俄佔領軍在頓巴斯操縱的虛假公投派出"觀察員"代表團。
“如果俄羅斯願意為捍衞無力自保者而承受經濟制裁,那麼我們將與全世界受壓迫的人民站在一起,”非國大青年聯盟國際關係負責人庫萊卡尼·斯科薩納在接受電視採訪時表示。他曾前往頓巴斯地區,並稱贊該地區的投票是公正的。
這種對俄羅斯説辭的全盤接受或許是個例,但認為歷史虧欠莫斯科的觀點更為普遍。
“澤連斯基期望非洲聯盟和非洲領導人的行為不考慮蘇聯對非洲反殖民鬥爭的歷史和貢獻,”加納學者、科菲·安南國際維和培訓中心研究主任兼烏普薩拉大學克勞德·阿克客座教授埃馬紐埃爾·奎西·安寧説,“這些都是非常強烈的情感點。”
2021年8月4日東京奧運會上亮相的詹·貝列紐克是烏克蘭議會首位黑人議員,他一直試圖爭取非洲國家支持烏克蘭。圖片來源:Kenjiro Matsuo/REUTERS當然,烏克蘭當時也是蘇聯的一部分——並接納了數萬名非洲學生,包括貝列紐克的父親,他是一名在基輔學習飛機工程的盧旺達人。自2月俄羅斯入侵以來,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志願者,包括非裔美國人和數百名拉丁美洲人,紛紛湧入烏克蘭,加入其國際軍團和其他軍事單位。
“俄羅斯有很多關於烏克蘭種族主義和納粹主義的宣傳敍事,”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為烏克蘭贏得金牌的摔跤手貝列紐克先生説。“但我是烏克蘭這個國家包容性的最好例證。只有當俄羅斯能展示出一位黑人國家杜馬成員時,他們才有權談論我們所謂的種族主義。”
刊登於2022年10月29日印刷版,標題為《為何發展中國家許多人支持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