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英國的問題歸咎於議會制度——《華爾街日報》

對英國而言，2022年將被銘記為一年內更換三位首相的年份。裏希·蘇納克剛剛入主唐寧街10號，接替僅任職45天即辭職的利茲·特拉斯。而特拉斯本人繼任的是鮑里斯·約翰遜——這位帶領保守黨贏得2019年大選的首相，因醜聞於今年7月下台，執政不足三年。蘇納克由議會357名保守黨議員選出，既未徵詢17.2萬名保守黨黨員意見，也未考慮4800萬英國民眾的意願。

擁有蘇格蘭地區59個議會席位中45席的蘇格蘭民族黨，正考慮提前解散地方議會。隨後的選舉將被用作獨立公投。該黨主張唯有獨立才能使蘇格蘭擺脱威斯敏斯特的混亂局面，並讓蘇格蘭重返歐盟。2016年脱歐公投中，蘇格蘭和北愛爾蘭雖選擇留歐，但被英格蘭和威爾士的票數優勢所壓倒。

英國不成文憲法能否應對這些挑戰？

英國曆史上僅有一次在單屆議會任期內兩度更換領導人，即1935年大選產生的特殊時期議會：內維爾·張伯倫於1937年接替斯坦利·鮑德温，1940年二戰期間温斯頓·丘吉爾又接替張伯倫。戰爭期間無法舉行大選，且丘吉爾當時獲得跨黨派支持。

不出所料，目前公眾和反對黨要求舉行大選的壓力巨大。工黨領袖基爾·斯塔默爵士稱新首相缺乏民主合法性。但在威斯敏斯特式議會制度中，憲政合法性取決於能否在下議院獲得多數席位。保守黨目前擁有71席優勢。除非出現大規模倒戈——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則無法迫使其解散議會。根據法律，下一次大選最遲須在2025年1月舉行，距上次選舉僅五年有餘。

美國和法國等總統制國家在罷免不得民心的領導人時同樣面臨困境。當政府首腦不依賴立法機構政治支持時，彈劾便成為唯一的憲法救濟手段。拉丁美洲頻繁使用這一機制，例如巴西首位女總統迪爾瑪·羅塞夫就因預算管理不善於2016年遭彈劾，最終被定罪免職。

然而彈劾實為鈍器，因其混淆了司法與政治的界限。美國總統可能因"輕罪"或"重罪"遭彈劾罷免，但美國憲法未界定"輕罪"標準，而黨派色彩濃厚的國會難以給出公正定義。理查德·尼克松是唯一任期未滿被迫辭職的總統，他在1974年搶先辭職以避免完整彈劾程序。

法國同樣無法在固定任期內罷免總統，除非啓動彈劾。唯一中途離任的總統是1969年的夏爾·戴高樂，他在發起憲法改革公投時聲明失敗即辭職，結果一語成讖——這可謂自食其果。

與英國不同，採用比例代表制的議會制度更容易頻繁解散議會，在這種制度下，議員是根據政黨在全國選舉中的得票比例從政黨名單中選出的。意大利是這種動盪的典型代表，而以色列目前正處於四年內的第五次選舉活動中。大多數人將這種情況視為警示，而非典範。解散議會有時可能是打破議會僵局的唯一途徑，但民主制度難以在頻繁解散議會的環境中長久維繫。

給予政府時間以克服可能只是暫時的民意低谷或許並無害處。否則，那種以短期討好民眾為特徵的民粹主義將比現在更加氾濫。1982年福克蘭羣島戰爭之前，瑪格麗特·撒切爾是有記錄以來英國最不受歡迎的首相。但她隨後又贏得了兩次大選，並重塑了英國經濟。

為何英國會陷入歐陸式的不穩定，甚至被一些人比作意大利？答案可以用一個詞概括：歐洲。

在1975年第一次歐洲公投期間，親歐派的工黨議員羅伊·詹金斯宣稱，如果英國離開歐洲，將進入"衰落國家的養老院"。他補充道：“我不認為那會是一個舒適的養老院。我對某些未來看護者的模樣可沒什麼好感。”

自2016年英國脱歐公投引發政治動盪以來，已有三位這樣的"看護者"上任。選民們拒絕了保守黨首相戴維·卡梅倫留在歐盟的建議，他隨即辭職。其繼任者特蕾莎·梅達成的協議將英國保留在歐盟關税同盟內，但這完全脱離歐盟軌道的保守黨議員們所無法接受。鮑里斯·約翰遜作為梅的繼任者，以"完成脱歐"的承諾贏得2019年大選，推行了更徹底的脱歐方案。

利茲·特拉斯開始實施強硬脱歐計劃，旨在將英國打造成大西洋中部的全球貿易樞紐，即所謂的"泰晤士河上的新加坡"。第一步是通過大幅削減個人和企業税收來激勵企業，提升英國僵化的經濟增長率。

但這些減税措施缺乏資金支持，只能通過借貸融資。市場陷入恐慌，利率和抵押貸款飆升。特拉斯被迫改弦更張，先是解僱財政大臣，繼而撤回減税政策。如此屈辱之下難以為繼，她的首相任期迅速瓦解，輿論譁然稱其創造的並非"泰晤士河上的新加坡"，而是"泰晤士河上的加拉加斯"。

然而蘇納克的首相任期或許有望終結多年的政治經濟動盪，強硬脱歐計劃的失敗可能為保守黨內持續30年的內戰畫上句號——這場內訌自1992年英國退出歐洲貨幣體系以來愈演愈烈。如今看來，與歐盟建立更具建設性的關係似乎是唯一選擇。通過援助烏克蘭，英國已從更廣泛層面展現了對歐洲的承諾，因為保守黨將俄羅斯的侵略視為對整個歐洲大陸的威脅。

無論如何，不應誇大英國的不穩定性。除北愛爾蘭外，其政治分歧遠未達到美國的嚴重程度。

當英國失去美洲殖民地時，一位年輕貴族告訴亞當·斯密：“這將導致國家毀滅。“斯密答道：“年輕人，一個國家的韌性遠超你的想象。“在當下動盪中，這句箴言值得重温。

博格達諾爾先生是倫敦國王學院的政府學教授。他的著作包括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動盪世界中的英國與歐洲》。

發表於2022年10月29日印刷版，標題為《不要將英國的困境歸咎於議會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