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艾略特沉淪《荒原》——《華爾街日報》
Jeffrey Meyers
圖片來源:David Gothard一個世紀前,T·S·艾略特在其精英刊物《標準》上發表了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詩作《荒原》。這首極具獨創性又晦澀難解的長詩以充滿權威的想象力,將現代世界描繪成一片精神荒漠。失去宗教信仰的可憐人過着毫無意義的生活。第一次世界大戰摧毀了人們對歐洲文明的信仰後,這首詩通過描述這種痛苦的情緒,觸動了人們敏感的神經。
這首詩以不連貫的片段(“這些碎片我支撐起以對抗我的廢墟”)和突然的轉折寫成。艾略特在《玄學派詩人》中以教皇般的口吻定義了他的技巧:“詩人必須變得越來越全面,更多暗示,更間接。“他承認,“思想的快速聯想……需要讀者具備相當的敏捷性。“詩句巧妙地交織着外語詞彙和經典作家的博學引文,將墮落的現在與崇高的過去文化形成對比。艾略特首次在詩歌中用學術性的尾註標明瞭這些典故,讓認真的讀者爭相奔向圖書館。
艾略特高雅與低俗的風格,抒情與諷刺的段落,從優雅社會的對話到酒館裏關於墮胎的倫敦土話:“她説,是我吃了那些藥,才打掉了。“他有着清教徒般的良知:對普通生活缺乏同情,對粗俗感到恐懼,對性感情感退縮。在"一時屈服的可怕勇氣"中,一個"長着膿包的年輕人"完成了一次卑鄙的勾引:“他漲紅着臉,下定決心,立刻進攻;/探索的手沒有遇到抵抗;/他的虛榮不需要回應,/對冷漠表示歡迎。“在泰晤士河上危險地漂浮時,需要雜技般的技巧:“在里士滿,我抬起膝蓋/仰卧在狹窄的獨木舟底。”
在《傳統與個人才能》一文中,艾略特堅稱"藝術家的進步是一種持續的自我犧牲,一種持續的人格消弭”。但《荒原》卻生動展現了他敏感的內心,使其個人苦痛成為人類普遍境況的寫照。1921年他在肯特郡海濱經歷精神崩潰後康復,面對黯淡前途,如同早期存在主義者般剖白:“在瑪蓋特沙灘上/我無法將/虛無與虛無相連”。
艾略特的首任妻子薇薇恩是個迷人聰慧卻精神失常、沉迷乙醚的病弱女子。她的折磨最終迫使艾略特逃離,詩中引述了她對冷漠丈夫的癲狂絮語:“今晚我神經很糟。是的,很糟。陪着我。/跟我説話。為什麼你從不説話。説話。“在與哲學家羅素婚外情後變得乖戾空虛的薇薇恩絕望追問:“我現在該做什麼?該做什麼?…我們明天該做什麼?/我們究竟該做什麼?"《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黛西·布坎南亦複述過這些台詞。
艾略特以憤世嫉俗的局外人形象自居:高傲、叛逆、言辭犀利。他盛讚17世紀詩人約翰·多恩作品中與自己相通的奇異特質。兩位詩人都超越了浪漫情感,如艾略特在論玄學派詩人的文章中所言,他們"凝視的遠不止心靈,必須深入大腦皮層、神經系統與消化道”,通過探索身心最深處來挑戰讀者。
該詩的學術版顯示,埃茲拉·龐德刪除了對蒲柏《奪發記》的精彩戲仿:女子晨醒回憶駭人遭遇:“旭日斜暉示警時/白晝竊賊疾馳至/玉臂芙蕾斯卡眨呵欠/好夢方醒憶歡淫”。
艾略特犀利的對白與精妙、充滿典故的比喻——“她所坐的椅子,像擦亮的寶座”——已成為現代文化的一部分。在令人沮喪的希臘語和拉丁語題詞之後,這首詩以悖論開篇,斷言傳統象徵新生與復甦的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都市人宛如行屍走肉:“人羣湧過倫敦橋,這麼多人,/ 我沒想到死亡毀掉了這麼多人。”詩中透露出對逃離的渴望,“在山裏,在那裏你感到自由。”但隨後羣山只餘衰敗的洞穴、傾頹的墳墓和空蕩的教堂。老鼠在詩行間穿行,詭異的“紫光中長着嬰兒臉的蝙蝠/尖叫着,拍打翅膀。”面對這種陰鬱的衰敗,艾略特以莊嚴而卓越的詩行描繪克里斯托弗·雷恩設計的教堂:“聖馬格努斯教堂的牆壁/承載着/愛奧尼亞式金白相間難以言喻的輝煌。”
在信仰的掙扎中,艾略特直面邪惡與人類靈魂的問題,追隨但丁完成從地獄到天堂、從罪惡到救贖的精神之旅。他曾在哈佛大學學習梵語;而梵語頌詞結尾——“給予。同情。控制。”——對讀者而言晦澀難解,未能填補精神空虛。
《荒原》充滿感官化的詩行——“拔開瓶塞,她詭異的合成香水潛伏着,/油膏、粉狀或液態”——宏大的主題、戲劇性的張力和悲劇性的情感。艾略特敏鋭的智慧、淵博的學識與精湛技藝鑄就了他的成就。
邁耶斯先生近期出版了《戀愛中的羅伯特·洛威爾》(馬薩諸塞大學出版社)與《復活:作家、英雄——與一個間諜》(弗吉尼亞大學出版社)。
出現在2022年10月29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獻給一個黯淡而苦澀世界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