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麗·波斯特的禮儀》書評：請與謝謝 - 《華爾街日報》

約1930年，紐約華爾道夫酒店建設期間，工人們正在享用午餐。圖片來源：烏爾斯坦圖片/蓋蒂圖片社一個世紀前，美國的禮儀與社會風俗正處於令人興奮的混亂之中。古老的禮節正在消退。年輕女性故意剪短頭髮、懶散地站着。“約會"這種相對隨意的做法正在取代傳統的求愛方式。與此同時，家庭生活隨時可能被電話鈴聲打斷——這種當時還算新奇的玩意兒，在用餐時間接聽可能顯得失禮，但不接聽同樣無禮。

在這個爵士時代的喧囂中，作家兼社交名媛艾米麗·波斯特登場了，她的名字成為禮儀與文明問題仲裁的代名詞。波斯特1922年出版的《社會、商業、政治及家庭禮儀》一書，為困惑的人們帶來了福音。雄心勃勃的美國公眾，面對新公民與新財富的巨大沖擊，已對禮儀入門書產生了興趣，而這位作者能讓讀者自信地在最高階層中游刃有餘。社交嫺熟者可以閲讀艾米麗·波斯特以確認（並檢查自己行為中的弱點）。鄉巴佬和暴發户可以閲讀她的書，感覺不那麼粗魯和暴露。

不過，這位女士真正的天才——也是她廣受歡迎的原因——在於她如此完美地將外在的優雅與內在的善良聯繫在一起。閲讀艾米麗·波斯特的原著會讓人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站得更直一點，以幽默和善意對待他人，舉止更優雅、更不做作。“單純的人不會在言辭或舉止上添加修飾，“波斯特以她直率的方式寫道。“但要記住，單純不等於粗魯或類似的東西。相反，言談舉止的單純意味着最純粹、最清澈的語言形式，以及如此完美的舉止，以至於它們根本不會讓人想到’禮儀’。”

《禮儀》一書在過去幾十年間不斷更新再版，值此百年紀念之際，負責守護艾米麗·波斯特文化遺產的人們重新審視這一主題，既具商業價值又富文化意義。與書籍初版時相同，美國文化如今再次陷入動盪。我們雖對昔日嚴格的禮儀規範尚存模糊記憶，卻已所剩無幾。主人仍如往昔般發出派對邀請，但許多受邀者不再感到有必要回復——或是在赴約當日信守承諾。科技重塑了溝通方式，釋放了國民的本我衝動。同樣地，年輕人遵循着令長輩困惑的準則；長輩們則憂心社會核心價值崩塌，世界正分崩離析。

若説此刻美國灼熱的額頭亟需艾米麗·波斯特的安撫之手，那麼《艾米麗·波斯特禮儀：百年紀念版》正是精神良方。這本由艾米麗·波斯特研究所聯合主席、創始人的玄孫輩莉茲·波斯特與丹尼爾·波斯特·森寧執筆的典雅著作，延續了原版恆久不變的善意內核。“將禮儀視為精英主義或高不可攀，是對其普世核心的誤解。禮儀屬於每個人，“作者寫道，“我們不僅希望激發精緻晚宴與手寫感謝信的迴歸，更期待喚起善意、耐心、同情、覺知與體貼行為。”

儘管篇幅較原版有所增加，百年紀念版的內容範疇仍限定於社交與日常生活禮儀（婚禮、寵物等主題指南需另覓他處）。書中諄諄勸導我們培養愉悦的電話禮儀；在鄰居需要時伸出援手；孩童在場時剋制粗話。波斯特女士與森寧先生列舉了實用範例：比如當朋友哀慟時，説"我很難過"遠勝於"時候到了"這類無效安慰。多數建議本屬常識：應當説"請"和"謝謝”；切忌餐桌上剔牙或觀演時大聲拆食品包裝。但某些現代場景的禮儀建議則令人耳目一新：例如為成年朋友挑選生日禮物時，大麻製品可納入考量；使用智能音箱喚醒虛擬助手時，需"避免在他人面前高聲喊叫”。

這份更新的禮儀指南在説服力上的不足——或許出於善意也無法強求，畢竟時代精神如此——在於它迴避了對品味問題做出評判，也未能在基本友善之外確立嚴格的社會標準。埃米莉·波斯特曾犀利批評攀附權貴者和粗俗之徒，她確信讀者會明白自己絕不能以這般面目示人。她可以直白地解釋紳士必須時刻控制情緒：“在公共場合流露憤怒、恐懼、仇恨、尷尬、熱情或狂喜都是不得體的，“她在對推特尚未問世的幸福無知中寫道，“而不得體不過是讓他人感到’刺耳’的行為。”

在波斯特的時代，人們渴望知道如何舉止得體、如何扮相合宜、如何在社交場合不惹非議。如今人們卻厭惡被指點形象管理，只期待獲得本色認可。因此波斯特女士和森寧先生幾乎被要求必須"包容”，在着裝儀容方面就意味着認可…任何選擇。“無論你的體型、年齡、能力或風格如何，“他們寫道，“只要對自己的呈現方式感到自信舒適，你就已經成功給遇見的人留下好印象。”

這番安慰性説辭不無道理，但稍加想象就能列舉出適得其反的裝扮風格。作者們心知肚明，從他們善意的措辭可見一斑：“我們可以用’不在乎外表’來否定形象的重要性。但當涉及建立人際關係的禮儀選擇時，人們會對所見所聞作出反應。以整潔得體的形象作為社交基礎，這個目標值得追求。”

遺憾的是，作者們完全認同性別意識形態。書中以温和但堅持的態度告誡讀者——在向他人介紹某人時，必須對代詞使用保持警惕。我們瞭解到，將代詞稱為"偏好”（五分鐘前還是約定俗成的術語）如今可能引發冒犯。日常對話更是雷區：讀者被警告避免"煤氣燈效應”（質疑"他人感知到的經歷”）、“他者化”（暗示對話者與自己存在某些差異）以及"特權意識”（未能承認自身享有的生活優勢）。讀到這些段落時，我的心沉了下去。少年時代的我渴望踏入大千世界，曾在小鎮圖書館裏反覆研讀《埃米莉·波斯特禮儀指南》。1975年版的指南沒有要求我按照進步主義的教條來構建對話，對此我至今心懷感激。如今的年輕人已經在相當程度上自我審查語言，而現在他們還要接受禮儀權威埃米莉·波斯特"做得更好"的訓導。

本文作者格頓夫人是《 enchantment Hour：分心時代朗讀的神奇力量》一書的作者，常為《華爾街日報》撰稿。

刊載於2022年10月29日印刷版，原標題《請與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