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錄》評論:不止於塵埃 - 《華爾街日報》
Brenda Cronin
1980年代的A.N.威爾遜。圖片來源:霍默·賽克斯/Alamy約40年前,一羣鋒芒畢露的年輕作家徹底改變了英國文學界,他們用無盡的派對、激情與張揚滋養了小報的狂歡盛宴。
如今72歲的威爾遜已創作了包括傳記在內的數十部小説與非虛構作品,以及大量報刊專欄和散文。少年時他就意識到"語言與觀察中藴含的喜劇潛力",經過充分思考後,他打磨出自己那種既諷刺又感傷的獨特文風。在《懺悔錄》中,他帶領讀者穿越自己的而立之年,以托爾斯泰傳記的里程碑事件和父親去世作為回憶的終點。
在追溯從19世紀祖先到1950年他出生於英國斯塔福德郡的歲月長河時,威爾遜對每一絲輕慢與哀傷都進行了剖析。他通往文學人生的道路蜿蜒穿過寄宿學校與牛津大學,隨後是教書生涯,以及短暫嘗試成為英國國教牧師的求學經歷。對威爾遜而言,挫折就像貓薄荷般令人着迷,他坦言"失敗比勝利更具吸引力"。他尤其從牧師職業這條死衚衕中挖掘出笑料,回憶初入神學院時:“當我跨過那道門,就無比確信這是個天大的錯誤。”
儘管標題帶有奧古斯丁式的迴響,但除了威爾遜先生對自己偶爾苛待父母和第一任妻子的自責外,書中鮮有懺悔內容。正如副標題所示,這並非酗酒壯舉的公告,而是一連串作為兒子和丈夫的不足之處,在天主教與聖公會之間搖擺不定,卻未皈依任何一方。
他以一系列怪誕人物為故事增色,包括他那對悲劇性不般配的父母——無神論者諾曼與虔誠的聖公會信徒瓊。他們的婚姻始於不祥之兆,新娘"由身材矮小、氣喘吁吁的母親牽着走過紅毯"。即使生育了三個孩子並共同生活數十年後,這對夫婦似乎依然形同陌路。
瓊是個積怨成疾的史詩級人物,作為世界級的快感缺失者,她擁有"從任何中立或歡樂的情境中攫取不快的無與倫比的能力"。最初被諾曼的跑車和定製西裝吸引的她,最終厭惡起這個滿口髒話、疑病症纏身的丈夫——未滿40歲便牙齒掉光,渾身浸透煙草味。威爾遜先生將父親描述為"科學家、審美家和技術員",並毫不留情地補充道:“他右手指黏膩發黃,衣服與鬍鬚散發着惡臭。”
諾曼不情不願地結束二戰服役後,成為喬賽亞·韋奇伍德創辦的陶器廠高管。威爾遜先生並未繼承父親對那些成為大西洋兩岸婚禮必備品的瓷器的崇敬。他將20世紀初韋奇伍德工人居住區描述為被工業污染摧殘的"污穢死亡之窟"。
威爾遜先生剖析了父母冰冷的婚姻關係,以及母親對嫂子伊麗莎白難以解釋的厭惡。更令人費解的是,母親瓊堅持要與丈夫諾曼在威爾士的退休居所收留一貧如洗的伊麗莎白。威爾遜推測,母親只是想用她作為與丈夫之間的"緩衝帶"。而伊麗莎白的到來還有意外之喜——她激發了侄子對莎士比亞和文學的熱愛。
他的父母並非熱衷閲讀之人,卻對作家心懷敬仰,並鼓勵兒子的文學抱負。八歲時,他被送往一所地獄般的寄宿學校,隨後進入相對温和的拉格比公學預備大學。作為校刊《流星》的編輯,新聞寫作的即時性與力量令他着迷。進入牛津後,他終於找到了令他"痴迷熱愛"的天地。
二十歲的大學生時期,他迎娶了年長近十歲的學者。婚姻破裂後,他患上厭食症,為與妻女分離而自我折磨。短暫的教書與學術生涯逐漸無疾而終。某次去牛津領取薪水時,財務秘書那句"你算什麼?臨時講師——連塵埃都不如!“的嘲諷令他無地自容。
最終,威爾遜在新聞與寫作中找到了方向。他成為《旁觀者》雜誌的文學編輯,作品屢獲殊榮,卻始終未能達到好友艾米斯那般放浪不羈的明星地位。威爾遜憶及牛津校友晚宴上,艾米斯看到滿廳戴眼鏡着正裝的男士時調侃道:‘這一百五十位全是A.N.威爾遜的翻版’。
威爾遜先生欣然接受這種老派形象。他在這裏不記舊怨,只將批評留給已故作家,比如C·P·斯諾(“極其無聊的小説系列"的始作俑者)和約翰·高爾斯華綏(創作了"完全無法卒讀"的《福爾賽世家》)。他推崇沃爾特·司各特爵士(“最睿智的保守主義思想家”),與之共享着終生的寫作狂熱。
《懺悔錄》展現了一位遊刃有餘的故事講述者,他冒險鋪陳迂迴曲折的軼事——比如關於J·R·R·托爾金的片段——卻能用豐富細節讓讀者欲罷不能。
威爾遜先生剖析了"無趣"這種令人心酸的人類境遇。在巴黎餐廳裏,他目睹父親拼命想吸引一位心不在焉的聽眾卻慘遭失敗——“當吟遊詩人撥動豎琴開啓詞庫時,聽眾本不該如此反應。“隨着年歲增長,諾曼未變得更有趣,威爾遜先生也未更寬容:“他強烈的孤獨感令人痛心…他無時無刻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不停地説啊説。”
威爾遜先生自己則轉向寫啊寫——彷彿他真誠的創作終有一天能緩解"我動筆寫這本書時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從未完全確定A·N·威爾遜是誰”。我們也不確定,但這趟旅程足夠精彩。
克羅寧女士是《華爾街日報》觀點版塊的副特稿編輯。
本文發表於2022年10月29日印刷版,標題為《平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