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當偏執有理時

勞倫斯·哈維與安吉拉·蘭斯伯裏圖片來源：Moviestore/Shutterstock現實中，陰謀論通常毫無根據、荒謬可笑且往往危害深遠。但在電影裏，它們總是被描繪得完全可信：在艾倫·J·帕庫拉1974年的《視差》中，沃倫·比蒂確實發現自己成了職業暗殺公司的目標；在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1974年的《竊聽大陰謀》裏，吉恩·哈克曼堅信竊聽到的對話涉及一樁謀殺；而在西德尼·波拉克1975年的《禿鷹三日》中，羅伯特·雷德福關於"中情局內部還有另一箇中情局"的假設被證實是正確的。

以政治動盪和公共機構衰敗為標誌的1970年代是陰謀驚悚片的黃金時期，但1962年10月聯藝公司發行的約翰·弗蘭克海默的《滿洲候選人》堪稱該類型的開山之作。影片對偏執社會的刻畫驚人地預見了當今時代。

本片改編自理查德·康登的小説，勞倫斯·哈維飾演美軍退伍軍人雷蒙德·肖。朝鮮戰爭期間，他所在的巡邏隊被蘇聯空降部隊俘虜並帶至中國某前哨站，在那裏接受了洗腦改造——當看到紅心皇后撲克牌這一觸發物時，他就會變成無意識的殺手。

肖的洗腦過程並未通過閃回呈現：肖本人對自己遭遇的一切毫不知情，對奉命執行的刺殺行動也毫無記憶。相反，弗蘭肯海默通過被綁架巡邏隊另外兩名成員——下士艾倫·梅爾文（詹姆斯·愛德華茲飾）和少校貝內特·馬可（弗蘭克·辛納屈飾）——的噩夢來展現這一過程。戰後擔任軍情官員的馬可逐漸深入調查中國事件的真相。

馬可和梅爾文都夢見肖的洗腦場景被偽裝成女子園藝俱樂部的聚會，這是洗腦行動負責人顏洛博士（高帝飾演，塑造了一個格外歡快的共產黨形象）植入的虛假記憶。在一個精彩鏡頭中，弗蘭肯海默讓攝影機360度環繞拍攝看似園藝聚會的場景——穿着軍裝的士兵在聆聽繡球花講座的女士們中格外醒目——但當鏡頭完成旋轉時，俱樂部的幻象消散，暴露出真實場景：被俘士兵們坐在禮堂裏面對共產黨官員。

弗蘭肯海默逐步揭示共產黨控制肖心智的企圖：在洗腦過程中，肖兩次被命令殺害自己喜愛的排成員，而每當出現方塊皇后紙牌時，他都毫不猶豫地執行。回國後，這項訓練將在美國本土派上用場。

任何合格的陰謀驚悚片都要求觀眾相信難以置信之事，而弗蘭肯海默不僅做到這點，更讓影片最驚人的情節——肖的美國控制者是其母親埃莉諾·肖·艾瑟林夫人（安吉拉·蘭斯伯裏飾）——顯得合情合理。這位最高貴的叛國者本人就是蘇聯間諜，她指使兒子實施多起刺殺，包括自由派參議員托馬斯·喬丹（約翰·麥吉弗飾）及其女兒（肖的新婚妻子喬斯琳，萊斯利·帕裏什飾）的連帶傷害。這些謀殺表面上是為提升丈夫（肖的繼父，愚鈍且極端反共的參議員約翰·耶克斯·艾瑟林，詹姆斯·格雷戈裏飾）的政治前途，實則為推進她與共產黨同僚的議程：刺殺總統候選人顛覆政府，建立如艾瑟林夫人所言"讓戒嚴令都像無政府狀態"的極權統治。

弗蘭肯海默和編劇喬治·阿克塞爾羅德通過諷刺"紅色恐慌"式宣傳獲得了巨大效果。“如果我們能確定國防部裏我知道的共產黨人具體數字，我會高興得多，“參議員伊塞林對他的妻子説，而妻子靈機一動，瞥了一眼亨氏番茄醬瓶上的標籤，幫他得出正確數字。但電影通過呈現一個真實的共產黨針對美國的陰謀，驗證了反共路線。

潛在的陰謀者似乎無處不在；甚至連馬可最終富有同情心的女友羅西（珍妮特·利飾）起初也像另一個陰謀者。只有肖和馬可贏得了我們的同情：哈維從冰冷的傲慢到可憐的絕望，揭示了肖在被意外觸發並走進湖中時缺乏自主性的程度；而辛納屈在他最好的戲劇角色中展現了威嚴的兄弟情誼。

2002年去世的弗蘭肯海默在直播電視上贏得了聲譽，但一旦轉向故事片，他就成為大膽電影效果的代名詞。他喜歡極端的風格選擇，包括深焦攝影、不尋常的角度和延長的疊化，適合極端情境下的角色。

弗蘭肯海默如此有説服力地描繪了一個影響深遠的陰謀，這並不使他成為陰謀論者，而只是一個有天賦、精明的講故事者：他知道一個關於主人公被真實邪惡力量攻擊的電影比那些力量被證明是虛幻的電影更引人入勝。"《滿洲候選人》不是政治科學，而是一個講述得好的狂野、富有想象力、引起共鳴的故事。

湯蓋特先生是《描繪彼得·博格達諾維奇：我與新好萊塢導演的對話》一書的作者。

發表於2022年11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當偏執有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