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與權力》評論：現代歐洲的塑造者 - 《華爾街日報》

1941年，温斯頓·丘吉爾在威爾士親王號戰列艦甲板上。圖片來源：環球影像集團/蓋蒂圖片社秉承19世紀中期的浪漫主義思想，哲學家兼散文家托馬斯·卡萊爾寫道，所有歷史"本質上"都是由偉人創造和塑造的。沒有俾斯麥的德國曆史軌跡將大不相同，沒有拿破崙的法國、沒有路德的基督教亦是如此。這種對個人巨大影響力的強調長期以來一直是英美歷史書寫的主要內容。與此模式相反的是馬克思主義對結構性決定因素和社會經濟前提條件的強調，據説這些因素比任何個人都更能有力地塑造歷史。按照這種邏輯，偉人只是利用了圍繞在他身邊的潮流。

在《個性與權力》一書中，伊恩·克肖研究了20世紀歐洲歷史上最重要的"建設者與破壞者"。然而，他迴避使用"偉大"一詞，稱定義它"最終是徒勞的"。這是明智的，因為克肖所考察的人物包括希特勒和斯大林，只有那些道德觀令人反感的人才會認為他們"偉大"。

按時間順序從列寧開始，到上世紀末最後一位歐洲巨人赫爾穆特·科爾結束，他對11位男性和1位女性（瑪格麗特·撒切爾）進行了案例研究，這些人不僅在本國而且在更廣範圍內具有"重大意義"。一些讀者會對此書未提及美國人感到不滿，這是有道理的。例如，富蘭克林·羅斯福和羅納德·里根難道不應該出現在現代歐洲最傑出締造者的名單中嗎？作為一位傑出的英國曆史學家和兩卷本希特勒傳記的作者，克肖為排除他們提供了一個站不住腳的理由。他寫道，包括"哪怕一位非歐洲領導人"，“都會引發明顯的反對意見：為什麼到此為止？”

他的某些選擇在其他方面也值得商榷。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真的配得上20世紀歐洲最具影響力的12位領導人候選名單嗎？鑑於其"法西斯式的自給自足政策"曾讓西班牙與歐洲隔絕，我認為並非如此。不過讀者會饒有興致地發現，佛朗哥的內閣會議常常持續數小時且嚴禁中途如廁，“這讓某些部長苦不堪言”。克肖告訴我們，這位大元帥擁有"非凡的"膀胱控制力，而他最顯著的遺產，是讓西班牙對政治孤立深惡痛絕，以至於如今成為歐盟最積極的成員國之一。

有些人可能對南斯拉夫獨裁者約瑟普·布羅茲·鐵托的入選感到詫異，但克肖為其提供了生動的辯護。不過他承認，要談論鐵托"任何具有持久意義的遺產都很難"。這位領導人曾是戰後南斯拉夫"國家的締造者、精神領袖和核心支柱"。他去世僅數年後，“其建立的宏偉大廈"就因民族戰爭分崩離析，這恰恰證明了鐵托對維繫國家的重要性。克肖特別指出，鐵托在冷戰期間充當了東西方之間的"樞紐”，他屢次挫敗斯大林暗殺企圖並公然蔑視這位蘇聯領導人的事蹟廣受讚譽。克肖還從歷史學家羅伯特·瑟維斯的斯大林傳記中挖掘出一條趣聞：這位蘇聯強人的辦公桌裏始終珍藏着一張鐵托寫的紙條，上面寫着：“若再不停止派遣殺手，我將派一人前往莫斯科——且無需派遣第二次。”

克肖先生在前言中聲明，他"並未對除希特勒外的其他人物進行原始研究"。這部作品展現了他嫺熟而深刻的綜合能力，彙集了眾多傑出學者的精華。例如在撰寫斯大林章節時，他借鑑了瑟維斯先生、美國曆史學家斯蒂芬·科特金以及俄羅斯作家愛德華·拉津斯基的研究。值得注意的是，腳註中竟未提及羅伯特·康奎斯特——這位在揭露斯大林大屠殺方面貢獻最大的學者，如此疏漏令人費解。

克肖堅稱這12個案例研究並非"微型傳記"，其質量確實參差不齊。他對列寧的論述略顯套路化；而對撒切爾夫人難以掩飾的反感，則妨礙了他對這位鐵娘子的公正評價。儘管他準確指出撒切爾"厭惡’共識’這個詞"，並善於在"尖鋭爭論與激烈辯駁"中取勝，但對其執政歲月的描述卻充滿勉強。誠然她"具有女性特質而非女權主義者"：從無人敢稱她為"撒切爾女士"。克肖補充道她甚至"頗具性感魅力"，並引用法國總統密特朗的評價：“她有卡利古拉的眼睛，卻長着瑪麗蓮·夢露的嘴唇。”

《人格與權力》中最精彩的章節聚焦三位德國人：被公認為希特勒研究權威的克肖筆下的元首；後希特勒時代首位民主總理康拉德·阿登納；以及來自普法爾茨、最愛享用香辣釀豬肚的鄉巴佬科爾。在克肖看來，科爾是這本關於"非凡領袖"著作中的異數——這位總理的"非凡性"源於蘇聯集團解體賦予他統一德國的機遇，實屬時勢造英雄。

阿登納，可能是克肖十二人中最被遺忘的領袖，於1949年以73歲高齡出任德國總理，87歲時辭職。從許多方面來看，他是被命運選中來領導國家的人。魏瑪時期他曾任科隆市長，因年事已高未參與戰爭，對希特勒及納粹也無利用價值——他憎惡納粹對天主教文明的背叛。納粹剝奪其職務和養老金使他戰後一貧如洗，這增強了盟軍對他的信任，但其政治履歷本身也無可指摘。

最後談談丘吉爾，這位歷史偉人論的典型代表。克肖設問：若1940年英國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勳爵接替張伯倫出任首相會如何？哈利法克斯無意此職，而丘吉爾卻夢寐以求並最終獲得。克肖寫道，任命丘吉爾為首相"堪稱英國史上最關鍵的決定"。若由缺乏軍事經驗的優柔寡斷者哈利法克斯領導對希特勒的戰爭，英國乃至整個西方世界的命運將截然不同。至少在這方面，卡萊爾是對的：歷史有時確為"天降偉人"的歷史。

本文作者瓦拉達拉揚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美國企業研究所及哥倫比亞大學資本主義與社會中心研究員。

刊載於2022年11月5日印刷版，原標題《統帥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