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共同體》評論:振奮人心的聖奧古斯丁 - 《華爾街日報》
Aaron Alexander Zubia
貝諾佐·戈佐利1465年作品《聖奧古斯丁的故事》細節圖。圖片來源:G. Dagli Orti/Getty Images自由主義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曾授予希波的聖奧古斯丁一項頗具爭議的榮譽。他將奧古斯丁與俄國小説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並稱為"西方思想史上的兩大暗黑智者"。羅爾斯此言源於奧古斯丁將人性觀建立在人類罪性的現實與深度之上。
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鮮明體現了對原罪的強調。他以嬰兒的啼鬧與暴躁為例,斷言人類自襁褓中便受原罪侵擾。這位公元354-430年的教父認為,這證明每個生命在學會爬行前就已揹負罪孽。
二十世紀的政治理論家常借奧古斯丁解讀時代浩劫。這些哲學家特別關注他論述惡的篇章。二十世紀學術研究塑造的"暗黑版"奧古斯丁視塵世為淚水之谷,將政府視為必要之惡,對人間和平前景充滿悲觀。
維克森林大學人文學教授邁克爾·蘭姆在《希望共同體》中,向讀者展現了另一個奧古斯丁。這位奧古斯丁非但不悲觀,更是希望的捍衞者。他激勵聽眾追求城邦福祉,胸懷廣闊願景——基督徒與非基督徒攜手改善現世生活。蘭姆筆下的奧古斯丁,秉持着當代所謂"自由主義"的多元社會觀,致力於實現現世和平與繁榮。
蘭姆先生正確地摒棄了與奧古斯丁相關的樂觀主義和悲觀主義概念。相反,他提請人們注意這位偉大教父對希望的理解——他認為這是一種介於妄自揣測與絕望這兩種惡習之間的美德。
蘭姆先生解釋道,奧古斯丁並未將希望定義為天真地期待好事發生。它並非相信我們可以僅憑自身力量(無需上帝恩典)成就一切——包括在人間建立天堂。那屬於妄自揣測。同時,奧古斯丁也不認可面對世間諸多不公時的消極無為。那便是絕望,一種和妄自揣測同樣應受譴責的態度。用蘭姆先生的話説,奧古斯丁教導的是spes publica(公共希望)之於res publica——*"*共和國的共同希望"。
奧古斯丁是一流的修辭學家。年輕時曾贏得演講比賽,在386年皈依基督教前已是成就斐然的修辭學教授。391年成為神父,四年後升任主教。奧古斯丁最初通過口述讓抄寫員記錄其著作內容。因此蘭姆先生指出,奧古斯丁的文本具有修辭目的——它們本為朗誦而作,旨在教化、取悦並打動聽眾。
聆聽奧古斯丁佈道乃至其鉅著《上帝之城》選段的民眾大多不識字。奧古斯丁有時每日宣講兩次,每次長達兩小時。他力求保持聽眾注意力並助其記憶,從而更好地塑造他們的信仰與品格。
蘭姆先生巧妙地分析了奧古斯丁在其書信和講道中運用的修辭策略(現存有上千篇講道文),以解讀他更具政治色彩的文本。蘭姆得出結論:奧古斯丁將現世黑暗與來世至福對立的觀點,實為一種勸誡人們重天國福祉輕塵世利益的修辭工具。
那麼奧古斯丁對世間諸多罪惡的沉思,是否也是引導聽眾仰望天國的策略?蘭姆斷言,在奧古斯丁看來,人類之愛必須合理排序以符合真理。而真理就是人是靈魂與肉體的結合體。 奧古斯丁認為公民追求世俗利益完全正當,但這種追求必須指向至善——上帝。
蘭姆的詮釋會讓部分讀者覺得過於現代化。他筆下的奧古斯丁與喬·拜登總統就職演説中引用的形象如出一轍,這點深得蘭姆讚許。拜登效仿奧古斯丁將"人民"定義為"被共同熱愛之物凝聚的羣體",並列舉美國人 supposedly 熱愛的"共同目標":“機遇、安全、自由、尊嚴、尊重、榮譽,當然還有真理。“一個熱愛抽象概念清單的民族?我對此深表懷疑。
奧古斯丁著名的"兩城説"認為:塵世之城"因愛自我乃至蔑視上帝而存在”,天國之城則"因愛上帝乃至輕看自我而存在”。他承認兩城在現世相互交織,天國之城必須"利用巴比倫的和平"。在最終審判前,我們無法分辨誰屬哪座城。因此蘭姆提出——在我看來頗為牽強——奧古斯丁會贊同當代對包容性、多樣性和多元化的呼籲。
無論如何,奧古斯丁通過仰望天堂——上帝之城,領悟了成為好公民的真諦。在那裏,“君王是真理,律法是愛,時間是永恆”。他對天國的嚮往促使他關注塵世之城的福祉。
蘭姆先生承認,奧古斯丁旨在引導讀者"將愛與希望指向天國"。但《希望的聯邦》卻採用了相反的修辭策略,它將讀者的希望從天國重新引向塵世。從這個意義上説,這本書顯然是非奧古斯丁式的。從約翰·洛克到約翰·羅爾斯,自由主義政治思想都旨在將物質福利置於形而上學真理之上。儘管蘭姆先生盡了最大努力,但這很難與奧古斯丁的思想相吻合。
祖比亞先生是弗曼大學托克維爾項目的博士後研究員。
刊載於2022年11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對人世之城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