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哈澤德》評論:天才的軌跡 - 《華爾街日報》
Malcolm Forbes
1984年的雪莉·哈澤德。圖片來源:羅伯特·皮爾斯/費爾法克斯傳媒 via 蓋蒂圖片社1957年10月,26歲的雪莉·哈澤德入住索拉亞別墅——這座距錫耶納數英里的農舍改建的客棧。在意大利工作一年並經歷一場重病後,她在此休養康復。她在托斯卡納小鎮的露台上度過了愜意時光,並與房東畫家埃琳娜·維萬特一家結下友誼。離開時,這位年輕的澳大利亞人回到紐約聯合國崗位,但她多次重返這片"天堂",並稱這裏是讓她意識到真正天職的地方。“沒有瑣碎,充滿詩意,“她寫道,“正是索拉亞促使我提筆寫作,從而將我引向幸福人生。”
由此或可推測,這般景緻會啓發哈澤德創作出陽光普照之地上善良快樂之人的玫瑰色故事。所幸事實並非如此。哈澤德以優雅精準的筆觸,書寫着靜默卻摧心的故事,聚焦錯失的緣分、動搖的關係與破碎的理想。她筆下的情事總是混亂、禁忌,往往以淚水收場。單身年輕女子將錯位的希望寄託於年長已婚男性。她的一些角色遠赴他鄉追尋圓滿,另一些則在郊區生活與無望的文職工作中繼續尋覓。
在特定時刻,哈澤德會為場景和對話注入尖鋭的真相、冷峻的幽默、辛辣的諷刺以及關於愛情本質的犀利洞見。在《野餐》故事中,男主角認為"陷入愛情如同遭受痛苦,都是令人屈尊的墮落體驗。回首時這份情感近乎瘋狂,最奇怪的是人們竟視之為常態”;《派對》裏,男人對情人説:“信心是我們竭力灌輸給他人,卻又在其顯現時急於摧毀的東西。““就像愛情一樣,“她答道。“就像愛情,“他附和,“確實如此。”
新南威爾士大學英語系教授布里吉塔·奧盧巴斯在這部開創性的傳記中揭示:作家如何將愛情際遇與人生經歷轉化為創作養分。正如奧盧巴斯所述,哈澤德早年生活充滿動盪,直到她開始"通過如飢似渴的閲讀進行自我培育與重塑”。文學成為哈澤德"定義人生的座標”。多年後她再度蜕變,“模糊、重塑並遺忘自己的來處”。《雪莉·哈澤德:書寫人生》這部傳記層層剝開迷霧,照亮她的生命起點、成長軌跡與文學成就的塑造過程。
1931年,哈澤德生於悉尼,父母是參與建造海港大橋的英國移民工程師。童年時期她就感受到強烈的疏離:與姐姐關係淡漠,父母性格不合導致家庭氛圍緊張,文化薰陶更是匱乏。唯有書籍成為她沉浸的精神避難所。
1947年,當父親接受香港外交職務任命時,哈澤德告別了悉尼與她的鄉間童年。她在英國聯合情報部門的工作經歷以及與志趣相投的文學同僚們的友誼,為她的"殖民生活"增添了活力。其中與一位年長她近二十歲的男子發展出的情誼,逐漸演變為一段隱秘戀情。但當全家再次遷往新西蘭後,哈澤德發現自己心碎不已,被"囚禁"在惠靈頓,“離我渴望親近的一切如此遙遠”。
1950年代,哈澤德全家移居紐約。正是在這裏,她開始認真投入小説創作。儘管《紐約客》退回了她最初幾篇投稿,但每封退稿信都附有鼓勵她繼續創作的評語。哈澤德花費了些時日才在這座城市安定下來,不過她通過在聯合國獲得的工作打開了局面——她所在的部門負責向發展中國家提供技術援助。她再次與年長的同事陷入秘密戀情,其中最重要的一段關係持續了三年,其痛苦終結曾讓哈澤德產生輕生念頭。意識到需要轉換環境後,她重整心緒,隨聯合國緊急部隊前往那不勒斯執行為期一年的任務。
意大利時光不僅提振了哈澤德的精神。她將這次派遣稱為"改變我人生的系列奇蹟般轉機中的第一個”。隨後又出現兩次"轉機”:1960年某天清晨,在索拉亞住所的哈澤德收到《紐約客》來信,通知採用她投稿的小説。這正應了事不過三的俗諺。“如此幸福,“她在日記中寫道,“其他一切都在淡去——所有孤獨、痛苦、無助與自我懷疑。至少此刻如此。”
1963年,在作家好友穆里爾·斯帕克於紐約舉辦的派對上,哈澤德迎來了人生轉機。“有位男士即將到場,我認為你該嫁給他,“斯帕克對她説。哈澤德與比自己年長25歲的福樓拜和莫泊桑傳記作者弗朗西斯·斯蒂格穆勒一見如故,兩人於當年年底完婚。奧盧巴斯女士指出,這段婚姻是哈澤德"最後的戲劇性蜕變”——它終結了女主角與諸多有緣無分男性的不幸戀情,使她得以"圍繞文學、正直與愛的座標"重構人生。
當哈澤德時來運轉,奧盧巴斯的傳記也愈發引人入勝。哈澤德的小説獲得評論界盛讚,其第四部也是最後一部小説《大火》講述澳大利亞少女與英國戰爭英雄的戀情,這部斬獲2003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的作品奠定了她的文壇地位。她也轉向非虛構創作,針對聯合國撰寫多篇尖鋭批評文章發表於《紐約書評》,內容從機構內麥卡錫主義的猖獗到秘書長庫爾特·瓦爾德海姆的納粹歷史無所不包。奧盧巴斯還展現了哈澤德在紐約和第二故鄉意大利與羅伯特·佩恩·華倫、格雷厄姆·格林等文壇巨擘交遊的生動場景。
當敍述偏離傳主時,奧盧巴斯的筆觸便顯散亂。無論是詳述香港時期哈澤德愛慕對象阿列克謝·韋傑尼亞平的生平,還是索拉亞別墅的維萬特家族軼事,這些內容雖具史料價值卻偏離主線。更為突兀的是長達40頁的斯蒂格穆勒專章,冗長的剖析反令人物形象失焦。
然而,當哈澤德重回聚光燈下時,這本書的敍述重新獲得了動力。一個迷人而豐滿的人物主導了整個故事。哈澤德有着多重身份。她端莊保守,卻敢於直言不諱,為追求正義不怕得罪人。她原則性極強,直到"惡魔般的"尼克松辭職後才接受美國公民身份。她對國籍問題態度矛盾(“我從未特別覺得自己是澳大利亞人或任何特定身份”),卻對意大利懷有深厚熱情。作為一名作家,她是個完美主義者,花費大量時間精心雕琢她精美的作品(據報道,她1980年的小説《金星凌日》每頁修改了20到30稿)。
哈澤德一直想創作更多作品,但晚年患上痴呆症使她的計劃受挫。在黑暗完全吞噬她之前,她經歷了所謂的"斷聯時刻”。她於2016年去世,享年85歲。在她離世六年後,這本見解深刻、引人入勝的著作問世,專業地描繪、頌揚並照亮了她波瀾壯闊的一生。
福布斯先生是愛丁堡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曾發表於《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經濟學人》、《華盛頓郵報》等出版物。
刊載於2022年11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天才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