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之井》評論：班卓琴的往事 - 《華爾街日報》

托馬斯·埃金斯1878年作品《舞蹈課》。圖片來源：Heritage Images/Getty Images班卓琴常遭人誤解。作為美國鄉村音樂的核心樂器，它明亮的音色和鏗鏘的節奏感總能在吉他、曼陀林、貝斯和小提琴等更柔和的絃樂隊樂器合奏中脱穎而出。這種尖鋭的金屬質感使其成為音樂圈的笑柄（“班卓琴和電鋸有什麼區別？““電鋸還有音量變化”）。克里斯蒂娜·R·加迪通過嚴謹考據，在其引人入勝的著作中揭示了完全不同的真相——這件樂器深深植根於非洲離散文化，能淋漓盡致地表達悲歡離合。

流行文化往往掩蓋了班卓琴的本源——它本是美洲被奴役非洲人用温暖木材製作，用於舞蹈和宗教慶典的樂器。提起班卓琴，人們首先想到60年代情景喜劇《貝弗利山人》的滑稽主題曲。該曲由厄爾·斯克魯格斯演奏，他1949年創作的《霧山崩潰》通過1967年電影《雌雄大盜》原聲帶走紅，開創了以他命名的強力三指彈奏風格。斯克魯格斯如流水般的琶音"藍草"技法，超越了傳統的"古早"爪錘式演奏，成為流行音樂中班卓琴的標誌性音色。這種充滿推進力的聲音通過長壽綜藝節目《嘻嘻哈哈》傳入千家萬户，伴隨羅伊·克拉克的即興 riff，在20世紀成為南方白人文化的代表。

班卓琴被白人文化接納後的歷史廣為人知。作為19世紀黑臉吟遊藝人表演的主要樂器，它也以客廳樂器和黑領結班卓琴樂團的基礎形式深入人心。四弦撥片班卓琴為迪克西蘭爵士樂做出了貢獻，而五絃共鳴班卓琴憑藉其較短的持續音弦，在諸如The Chicks、Mumford & Sons和Béla Fleck等流行表演中佔據重要地位。

該樂器的黑人起源則較難追溯。正如加迪女士所指出的，“1820年之前已知的班卓琴圖像不足十五幅。”她的著作旨在澄清歷史記錄，還原那些編年史作者忽視或誤傳的內容，揭示班卓琴對加勒比海地區和美國南部非洲人文化及宗教的重要性。對加迪女士而言，班卓琴最初通過在橫切葫蘆上繃緊動物皮製成的共鳴箱是一個“靈魂之井”，一個邀請“神靈降臨”的神聖空間。

加迪女士沿着歷史線索回溯過去，追蹤班卓琴在漢斯·斯隆的《馬德拉、巴巴多斯、尼維斯、聖克里斯托弗和牙買加羣島航行記》等作品中零星的記載。1687年在牙買加，斯隆目睹了一場被奴役黑人的慶典，用加迪女士的話説，“一位樂師彈奏着用圓形葫蘆製成的魯特琴，葫蘆比葡萄柚大但比哈密瓜小。”該琴擁有平直的琴頸，飾有十字和菱形圖案，貫穿葫蘆主體，馬鬃琴絃張於動物皮製成的音板上。斯隆將此樂器稱為Strum Strump：其1707年著作版本中的版畫成為現存最早的班卓琴印刷圖像。斯隆將此樂器帶回英格蘭，納入其珍奇櫃收藏——這批超過71,000件的藏品後來成為大英博物館的建館核心。

加迪女士的偵探工作始於阿姆斯特丹的荷蘭國家博物館，她在那裏發現了格里特·舒滕創作的蘇里南種植園生活紙漿立體模型。舒滕是荷蘭政府職員與一位有色人種自由民之子，他在1810至1820年代製作了這些立體模型；其中一幅描繪了一名男子演奏葫蘆班卓琴的場景，另一場景則是男女共舞。女舞者們"手持並揮舞布巾”，這與舒滕兩位同時代藝術家——南卡羅來納州的約翰·羅斯和新奧爾良的本傑明·亨利·拉特羅布所記錄的舞蹈動作如出一轍。加迪女士闡釋道，在此語境下，“班卓琴不僅是樂器，更是融入音樂、舞蹈與儀式的’文化複合體’中的精神媒介”。她引用詩人愛德華·卡馬烏·布拉思韋特的觀點，指出非洲文化中宗教與藝術本為一體：“宗教是[非洲]文化的形式、內核與核心。”

加勒比地區的歐洲人對班卓琴的認知截然不同。斯隆認為班卓琴音樂及其伴隨的舞蹈儀式絕非"對神的崇拜行為”，它們"過於異教、過於非基督教、過於另類，無法被視為宗教"。在牙買加，托馬斯·西斯爾伍德無法容忍這類"非洲迷信活動"。1773年，當包含咒語、神物與符咒的奧比巫術被明令禁止後，這位種植園主偶然撞見非法集會並訓斥了所有參與者。更甚的是，他奪過樂手手中的班卓琴，用彎刀將其"劈成碎片"。與斯隆的保存意圖不同，西斯爾伍德對班卓琴的記載實為毀滅行為——他"判定這件樂器不值得留存"。

上世紀商業音樂中班卓琴的使用使其與非洲起源漸行漸遠。加迪女士在當代"根源音樂"場景中發現了一個契機，隨着像瑞安農·吉登斯（本書序言作者）這樣的非裔美國青年藝術家開始演奏這種樂器，可以讓聽眾重新認識班卓琴最古老的傳統。這位格萊美民謠音樂獲獎者通過自己的音樂記錄了班卓琴迴歸宗教本源的過程：“當我剛開始班卓琴之旅時，“她寫道，“我完全不知道它將帶我去向何方；我只知道自己熱愛這種音色。但隨着演奏漸多，瞭解歷史漸深，當我拿起老式班卓琴，開始領悟木質邊框和葫蘆琴身的温暖音質……我逐漸感受到演奏時超越音樂本身的情感。“加迪女士的好友瓦萊麗·迪亞茲·勒羅伊提醒我們：“即便在白人班卓琴演奏者成為公眾眼中主流的年代，這種樂器也從未離開過黑人的雙手。“對班卓琴在黑人民謠音樂中關鍵作用的復興熱潮，促使創作型歌手漢娜·梅里發起了"黑人班卓琴復興計劃”，將樂器交到那些渴望重新連接歷史根源的黑人音樂家手中。加迪女士盛讚"美國黑人音樂家、教育者和制琴師，以及在牙買加、巴哈馬、蘇里南、海地至聖盧西亞和安提瓜及巴布達等加勒比地區從事類似工作的人們"的社羣建設努力。正如她所闡明的那樣，現在是班卓琴愛好者瞭解其隱秘歷史的最佳時機。

耶齊先生在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寫作研討班任教。他撰寫的詩人安東尼·赫克特傳記將於明年出版。

發表於2022年11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班卓琴的共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