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鐸王朝:文藝復興時期英格蘭的藝術與威嚴》評論:塑造一個王朝的不朽形象 - 《華爾街日報》
By Dominic Green
《都鐸王朝:文藝復興時期英格蘭的藝術與輝煌》展覽現場圖片來源: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紐約
都鐸王朝雖歷時短暫,卻在歷史記憶中長存。從1485年亨利·都鐸加冕為亨利七世,到1603年其孫女伊麗莎白一世無嗣而終、將王位傳給蘇格蘭表親詹姆斯(斯圖亞特王朝),不過短短百餘年。然而從宗教改革到《狼廳》描繪的權謀,都鐸世紀重塑了英格蘭的政治、宗教與藝術。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正在展出的《都鐸王朝:文藝復興時期英格蘭的藝術與輝煌》,以凝練、冷靜而新穎的視角解析了權力意象。
這並非一次對都鐸時代名流的泛泛巡禮。羅伯特·鮑特劇作《四季之人》中那位敢於直諫的托馬斯·莫爾爵士,通過小漢斯·荷爾拜因1527年那幅冷峻肖像得以呈現,但希拉里·曼特爾《狼廳》中那個工於心計的權臣托馬斯·克倫威爾卻未見蹤影。首位完成環球航行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等海上冒險家,或如威廉·霍華德這般侍奉過五代都鐸君主中四位的資深外交官,均未在展陳之列。作為文藝復興全才典範的沃爾特·羅利爵士僅以一套瓷鎏金"中國碟"的提供者身份出現,而開創英語文學理論的戰士詩人菲利普·西德尼則全然缺席。莎士比亞的肖像亦無處可尋。
本次展覽由大都會博物館的伊麗莎白·克萊蘭和亞當·埃克策展,彙集了來自眾多知名收藏機構的逾百件珍品,將都鐸王朝重新詮釋為構建政治神話的贊助者。入口展廳與五大主題展區(如"公眾與私人形象"、“裝飾語言”、“寓言與聖像”)共同勾勒出形象塑造的悠長軌跡。
亨利七世是中世紀的新貴,在慘烈的玫瑰戰爭後成為最後贏家。約1500年,這位精打細算的國王不惜重金定製了一批祭壇法衣(宗教禮服),其中現存的一件展品上,金線織就的布料間綴滿都鐸紅玫瑰圖案,荊棘與吊閘紋樣構成防禦性網絡環繞四周。
霍爾拜因失傳原作的複製肖像中,亨利八世(1509-1547年在位)目光如豆、神情莫測,正面直立的姿態宛如夜店保鏢。正是在他統治時期,都鐸家族成為文藝復興藝術贊助者,其宮廷化作形象生產的工廠。
亨利八世收集了華美的手抄本、精美玻璃器與巨幅織錦,但1520年代末轉向新教使英格蘭陷入孤立。1528年,當國王愛上安妮·博林時,一套新制的十聯佛蘭德斯掛毯《大衞與拔示巴》或紓解了君主的心結。展出的《戰利品分配》以金銀絲線繡出令人窒息的專制場景——大衞分配掠物時,拔示巴卻不見蹤影。這套耗資1548英鎊的掛毯,足以建造一艘戰艦。
亨利摧毀了國家的天主教藝術遺產,隨後又為彰顯民族主義需求而委託創作替代傑作。同樣的技法也見於亨利八世之妹、法國王后瑪麗的《時禱書》和亨利八世的《大聖經》,但其中藴含的神學與政治寓意,卻昭示着中世紀天主教與新興民族國家時代的鴻溝。皮特·庫克·範·阿爾斯特的掛毯《聖保羅指揮焚燒異教書籍》試圖為亨利查禁宗教典籍的焚書行為正名。
權力的表象竭力掩飾着王朝衰微的政治現實。其繼承人——體弱多病的少年國王愛德華六世於1553年早逝。愛德華同父異母的姐姐瑪麗(1553-1558年在位)不僅焚書更焚燒異端,比起藝術贊助更熱衷禱告。
瑪麗在都鐸王朝譜系中是個異數。作為亨利八世子女中唯一的天教徒,她冒險與西班牙腓力二世聯姻,危及英格蘭獨立。然而漢斯·埃沃斯繪製的著名肖像在此卻成為延續性的範本,成為其同父異母妹妹伊麗莎白形象的原型。瑪麗的頭部從黃金、天鵝絨與黑貂皮構築的金字塔中凸現,猶如雕像般被擠壓在紅色皮革背景與地毯般的華服兩個平面之間。這位傳統上可能引發內戰的女王,被表現為合乎邏輯、不可褻瀆的存在,如同其父身着鎧甲般被牢牢包裹在國家的合法性之中。
伊麗莎白時代的終章形成鮮明對比。當一面牆的女王肖像延續着王室宣傳慣例(儘管血脈將盡),小幅作品卻昭示着文藝復興另一產物——現代獨立個體的誕生。尼古拉斯·希利亞德筆下身着黑衣的"巫師伯爵"亨利·珀西如校園草坪上的學生般斜卧草地。本次展覽忠實於其主題,揭示了都鐸王朝華麗戲劇表象下正在萌芽的現代個體意識。
格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撰稿人。他的著作包括《洛佩茲醫生的雙重生活:間諜、莎士比亞與毒害伊麗莎白一世的陰謀》(蘭登書屋出版)。
本文發表於2022年11月14日印刷版,標題為《塑造王朝不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