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現金革命》評論：他們掌握了你的數字——《華爾街日報》

支付寶在上海的辦公室。圖片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現金時代或許已進入倒計時。在一千多年前發明了紙幣的中國，如今正引領着無信用卡在線支付的浪潮，同時也在研發自己的數字貨幣——這種貨幣可能讓政府得以監控並掌控每一筆金融交易。馬丁·喬澤姆帕所著的《無現金革命》生動描繪了這一現狀，並在此過程中講述了一個警示故事，因為全球有數十個國家正在考慮推出自己的數字貨幣。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喬澤姆帕在書中闡釋了自世紀之交以來，中國如何站到了金融創新的前沿。中國消費金融發展不充分的狀態反而成為優勢，加速了最新技術的普及。西方國家已使用信用卡數代人，但在中國，現金仍是主流。中國由國家控制的銀行提供的客户服務不佳，存款利息也極低。由中國央行部分控股的壟斷性信用卡支付系統銀聯直到2002年才推出，且難以為國內新興的互聯網公司提供支付服務。

總部位於深圳的社交網絡公司騰訊找到了解決之道。2002年，騰訊推出名為Q幣的虛擬貨幣，可用於支付其遊戲服務費用。次年，由馬雲運營的快速崛起的電商網站阿里巴巴推出了自己的在線支付系統支付寶。阿里巴巴的客户能夠將銀行賬户直接綁定到支付寶。

北京通過不設障礙的方式推動了中國金融科技（fintech）的發展。實際上，騰訊與阿里巴巴之間的激烈競爭才是創新的主要驅動力，尤其是二維碼（日本為追蹤工廠庫存發明的技術）在數字支付中的廣泛應用。中國人民銀行最初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外國信用卡公司被拒之門外，但科爾澤姆帕先生告訴我們，外國投資者被允許通過"變通方式"——通常是在"離岸控股公司"的架構下輸送資金——為騰訊和阿里巴巴提供資本。馬雲還培養了政治人脈，其早期投資者包括温家寶總理之子和前國家主席江澤民之孫。

智能手機在中國的快速普及進一步助推了這場金融科技革命，為移動支付創造了巨大的國內市場。騰訊和阿里巴巴將自身打造成"超級應用"，成為滿足用户所有數字需求的一站式平台。2013年，騰訊推出風靡全國的微信支付，讓社交媒體用户能夠相互轉賬。

同年，阿里巴巴推出名為"餘額寶"的理財產品，其收益是銀行定期存款的三倍。據科爾澤姆帕所述，這個意為"零錢寶藏"的產品很快成為"全球最大的貨幣市場基金"。騰訊和從阿里集團分拆出來的金融服務部門螞蟻金服也開設了網絡銀行。螞蟻推出的虛擬信用卡"花唄"在2010年代中期快速擴張，當時正值家庭借貸熱潮。

截至2020年10月，在計劃首次公開募股前夕，螞蟻集團的估值達到3300億美元，與金融巨頭摩根大通相當。當月晚些時候在上海外灘金融峯會上，馬雲發表了一場極不明智的演講，他一面頌揚金融創新，一面抨擊金融監管的壓制作用。這番言論或許有其道理，但北京方面並未坐視挑戰。螞蟻集團上市計劃被叫停，新規接連出台，馬雲本人也一度從公眾視野消失。正如科爾澤姆帕所寫，他"不可觸碰的光環就此粉碎"。

如今回望，中國民營金融科技的衰落似乎不可避免。在習近平主席領導下，中國已轉向威權治理模式。叱吒風雲的金融大鱷們接連被捕，其商業帝國隨之瓦解。遍地開花的P2P網貸平台暴雷事件讓金融科技聲名狼藉，加強監管的呼聲四起。習主席同時也在着力遏制國內債務的爆炸式增長。

更重要的是，螞蟻與騰訊掌握着令這位國家領導人極為關注的資源——監管數億國民數字生活的工具。兩家企業開發的信用評分系統不僅基於金融活動，更整合了用户行為全數據：從興趣愛好、消費習慣到人際關係無所不包。

2012年視察騰訊總部時，企業掌握的"海量數據"就給習主席留下深刻印象，他當場詢問馬化騰：“互聯網怎樣適應社會治理需要？“如今我們已清楚，他給出的答案就是建立社會信用體系——通過信息技術約束失信公民行為，比如限制乘坐高鐵或出境旅行。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後，金融科技更被改造為實施精準封控、發放個性化居家令的工具。

這場無現金革命將把我們帶向何方？正如毛澤東時代的周恩來總理評價法國大革命時所説，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科爾澤姆帕先生似乎持矛盾態度。他認為中國金融科技對西方支付體系構成威脅，同時也承認騰訊和螞蟻在海外市場進展甚微。他無法確定金融科技究竟是解放力量還是"隱私噩夢”。

弗里德里希·哈耶克曾説過，貨幣是"人類發明的最偉大的自由工具之一”。而中心化的數字貨幣，或許終將成為有史以來最有效的社會控制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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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2年11月14日印刷版，原標題為《他們掌握了你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