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裏略：從天堂到人間》評論：重塑藝術遺產 - 《華爾街日報》

穆裏略的《雅各為拉班的羊羣放置剝皮樹枝》（約1665年），圖片來源：金貝爾藝術博物館當你遊歷西班牙時，會立刻發現西班牙黃金時代的雙峯是埃爾·格列柯（1541-1614年）和迭戈·委拉斯開茲（1599-1660年）。同樣高聳的還有胡塞佩·德·裏貝拉（1591-1652年）、弗朗西斯科·德·蘇巴朗（1598-1664年）和巴託洛梅·埃斯特萬·穆裏略（1617-1682年）。後來出現了弗朗西斯科·德·戈雅（1746-1828年），他——連接了埃爾·格列柯和畢加索——被譽為西班牙大師中的最後一位古典主義者和第一位現代主義者。但今天公認的等級並非一直如此。

直到19世紀，穆裏略——他生前是塞維利亞的主要宗教畫家——在西班牙和整個歐洲都是最受尊敬的西班牙藝術家，實際上也是國際上唯一知名的西班牙藝術家。穆裏略因融合世俗現實主義和精神寓言而聞名，長期以來與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齊名。

“穆裏略：從天堂到人間”是一個富有啓發性的展覽，展出了40多幅畫作和十幾幅素描，地點在沃斯堡的金貝爾藝術博物館（唯一展場），讓我們有機會了解是什麼讓穆裏略在如此長的時間裏備受尊敬。該展覽由紐約西班牙裔協會博物館和圖書館的館長兼首席執行官紀堯姆·金茨（曾任金貝爾歐洲藝術策展人）策劃，也讓我們有機會重新評估穆裏略的非凡才華。

穆裏略最受推崇的是其以基督教主題為主的大型宗教畫作——這也是他大部分作品的題材。他因融合了佛蘭德斯、意大利和西班牙藝術創新之精華而備受讚譽——魯本斯的動態感、提香的威尼斯之光、卡拉瓦喬的自然主義、埃爾·格列柯的宗教熱忱，以及委拉斯開茲的真實性。但穆裏略尤其因其理想化的聖母畫像和祭壇畫而受到尊崇，這些輝煌的作品中擠滿了圓潤如小天使般的天使，強調聖母無染原罪的主題。穆裏略大膽的宗教畫作將世俗與超凡境界無縫融合，其廣受歡迎也在情理之中。這些畫作以普通塞維利亞人在日常場景中呈現，結合了傳統宗教圖像學、深刻的自然主義，以及神秘陰影與天堂聖光間戲劇性的對比。

就背景而言，《從天堂到人間》若包含至少一幅穆裏略標誌性的榮耀聖母像（如普拉多博物館藏《洛絲·維內拉布雷斯無玷始胎》（1660-65年，展覽圖錄中有複製品）），將極大提升展覽價值。展出的十餘幅宗教畫中，《聖費迪南》（約1671年）頌揚了費迪南三世的封聖，融合了傳統肖像畫與宗教敍事。這幅畫中畫裏，費迪南的肖像被帶翼小天使託舉昇天。其他重要宗教作品包括真人尺寸的室內場景《聖家族》（約1650年），畫中瑪利亞向嬰孩基督示意，而被約瑟抱着的基督似乎正為她祝福；以及《雅各在拉班羊羣前放置剝皮樹枝》（約1665年），這幅令人驚歎的風景畫中樹木的描繪讓人聯想到歐洲17世紀傑出風景畫家克勞德·洛蘭。

穆裏略的《聖迭戈·德·阿爾卡拉救濟窮人》（約1645-46年）圖片來源：金貝爾藝術博物館金貝爾展覽聚焦塵世而非天國，呈現穆裏略的世俗主題作品、風俗場景、風景畫、肖像畫及17世紀塞維利亞日常生活寫照。入口處迎接觀眾的是《自畫像》（約1650-55年），畫中穆裏略身着貴族服飾，將自己置於斑駁的雕石畫框內，恍若古物復生。他的目光直刺而非迎向觀者，肩膀以自信的姿態隆起，以沉甸甸的權威感鎮住石框。從這一刻起，展覽畫作始終保持着驚人的寫實、張揚與大膽，卻在心理洞察的真實連貫與過度戲劇化、説教煽情之間劇烈搖擺。

在其眾多敍事畫中，穆裏略並未塑造可信的個體形象。那些柔焦處理、戲劇化光照的人物往往是善惡是非的道德寓言載體。這裏展出了他備受推崇的題材：玩鬧嬉戲的乞兒與街頭頑童。許多畫布上可見精湛筆觸（尤其體現在優美的靜物元素或夢幻天空，某些部分甚至媲美法國巴洛克大師尼古拉·普桑）。但大量風俗畫中直勾勾凝視觀者的形象，顯得刻意做作、陳腐生硬——充斥着刺耳的説教。

穆裏略最出色的作品往往直率、輕快、謙遜。《持花少女》（約1665-70年）中坐姿人物可能是春天的化身，筆觸流暢、姿態從容，充滿迷人魅力。在震撼人心的《抱雞老婦》（約1645年）中，穆裏略通過羽毛、蛋殼、布料與肌膚的豐富質感，完整呈現了人物個性。而《窗邊二女》（約1655-60年）裏坦率動人的形象，正從神秘的黑暗虛空中向我們投來挑逗目光。由於畫作窗框幾乎與畫布邊緣重合，穆裏略創造出令人着迷的錯覺——這扇窗彷彿就是我們面前的牆壁，讓我們與畫中女子在互動中共處同一空間。

在倒數第二個展廳，穆裏略展現出無可爭議的功力。《紳士肖像（卡拉特拉瓦阿爾坎塔拉騎士）》（約1650-55年）是他現存最早的全幅肖像，連每處刺繡細節都精準無誤。在《胡斯蒂諾·德內維肖像》（約1665年）中，你能感受到畫家對這位坐姿神父的深切敬意，其座椅的尺寸似乎與人物地位成正比。而在他最後已知的肖像作品——1680年繪製的胡安·安東尼奧·德米蘭達·拉米雷斯·德維爾加拉像中，身着飄逸法衣的教士如雄鷹般威嚴。置身於這些既莊重又空靈、既權威又含蓄的非凡人物之間，關於西班牙黃金時代畫家等級的所有成見都煙消雲散。

《觀看的藝術：如何解讀現當代藝術》（Basic Books出版社）的作者埃斯普倫德先生為本刊撰寫藝術評論。

出現在2022年11月16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恢復穆裏略褪色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