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假日禮品書推薦：自然主題

任何一本以印度神廟中躁動的聖鼠開篇的書都能吸引我的注意。貝瑟妮·布魯克希爾的《害蟲：人類如何製造動物反派》探討了人類態度如何塑造我們對入侵生活空間的動物的認知與對待方式。人類走到哪裏都會帶來動物"搭便車者"。在曾經一片空白的澳大利亞大陸上，這些物種遷移帶來的意外後果展現得最為觸目驚心——家鼠、野兔、貓、甘蔗蟾蜍在缺乏天敵制約下，全部爆發到瘟疫級數量。人類未能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導致緬甸蟒被隨意放生到佛羅里達大沼澤地，幾乎滅絕了當地哺乳動物。人類的報復手段？書中生動記述了毛澤東發動全民消滅麻雀的運動，只因這些鳥兒"偷吃糧食"。麻雀雖食穀物，卻也捕食毀壞莊稼的昆蟲。1958至1961年中國大饑荒高峯期，由此引發的蟲災導致糧食減產約33%。

布魯克希爾特別熱衷於揭露那些讓人類不斷擾亂自然平衡的社會與宗教觀念。她在結尾呼籲：當我們與門廊前的黑熊對峙時，請嘗試從動物視角思考。畢竟，這些困境本由人類製造，動物值得比"戰鬥或逃跑"更好的對待。

瓊·斯特拉斯曼所著《慢觀鳥：在自家後院欣賞鳥類的藝術與科學》讀來輕鬆愜意，與其説是鳥類生活志，不如説是觀鳥者的故事。本書獨特魅力在於展現如何用科學解答常見鳥類的謎題：比如燈草鵐夜間體重會減輕多少？研究者冬季傍晚捕獲87只鳥稱重後，將其置於黑暗冷藏室13小時，次日清晨再稱。結果發現它們平均減重7%——相當於160磅的人一夜掉秤11磅。斯特拉斯曼還介紹了鳥類學家凱倫·維布的創新研究：她在樹上鋸出小門，對150個北撲翅�天然巢穴進行觀測，在不傷害雛鳥的前提下開展研究。其發現揭示了這種壽命僅一兩年的神秘鳥類，每次產卵可達12枚。這本書既邀請我們深入觀察鳥類複雜的生存智慧，也向揭開鳥類生活奧秘的研究者致敬。

卡羅爾·吉格利奧蒂的《動物的創意生活》解構了人類自以為唯有自身才具備情感、創造力和綜合思維的傲慢觀念。作者用研究前沿的生動故事，歡快地戳破了行為科學的僵化教條：海豚會用獨特哨音為自己命名，並能隔着12英里互相呼喚；草原犬鼠通過叫聲描述人類的身高、體型、衣色及是否攜帶武器；鴿子能識別鏡中的自己；非洲野犬通過羣體投票決定是否發起狩獵（打噴嚏表示贊成）；河狸不僅會根據不同水文環境調整水壩結構，還會開閘放水在厚冰層下創造關鍵氣室；園丁鳥則按顏色和尺寸對樹枝、草葉、花朵、果實乃至垃圾進行分類，精心佈置出複雜裝置。“將動物視為具有主觀審美偏好的主體曾被視作擬人化謬誤，“耶魯鳥類學家理查德·普拉姆指出，“科學的’客觀性’要求我們否定或忽視主觀體驗。“吉格利奧蒂詰問：“我們真能擺脱這種與生俱來的自戀嗎？它已深植到令我們難以想象其他存在方式的地步。“在這個人類中心論終向動物心智奇蹟的實證低頭的時代，實乃幸事。

歷史學家丹·弗洛雷斯在《狂野新世界：美洲動物與人類史詩》中全景審視了動物剝削史。敍事始於新墨西哥州福爾瑟姆發現的嵌在古野牛肋骨中的燧石矛尖——12450年前的遺存，曾被認為是美洲最早的人類狩獵證據。直到蒙大拿州垃圾堆中克洛維斯矛尖的發現，將這一時間線推前至14600年前，那時人類正從西伯利亞穿越白令陸橋遷徙而來，獵捕猛獁象，對抗恐狼與劍齒虎。人類僅用300年就橫掃至智利南部。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人類始終扮演着物種滅絕的推手——無論是對於動物還是同類。1528年西班牙探險家抵達美洲東南部時，這裏還是人煙稠密的區域，但他們攜帶的舊大陸病原體卻導致數千萬原住民死亡。當幾近滅絕的森林與哺乳動物種羣逐漸恢復時，野牛重新遍佈墨西哥灣沿岸，馬鹿則向東遷徙至阿勒格尼山脈。習慣了貴族專屬狩獵權的歐洲殖民者，面對唾手可得的豐富野生動物時徹底放縱。缺乏監管的情況下，將野生動物視為可交易商品只會導致種羣崩潰。弗洛雷斯先生以保育運動的簡史結束這部沉痛的記錄，在這部殘酷卻極具啓發性的史詩中，為時未晚地展現了救贖的可能。

藝術家與攝影師常標榜希望通過作品喚起對野生動物的保護，而作為國家地理攝影師，蒂姆·拉曼真正踐行着這一理念。切勿隨意翻閲《飛羽星球：影像之旅》只為看圖——請品讀每段凝練的文字，緩緩翻動書頁。從南極洲蔚藍的冰原到東非大草原，從澳大利亞與南冰洋到巴布亞新幾內亞迸發的炫彩，那些超乎想象的鳥類展現着聞所未聞的行為，令我不禁屏息、驚呼、顫慄乃至落淚。拉曼與鳥類學家埃德温·斯科爾斯組成的團隊，通過精密佈置的遠程攝像機，首次向世人揭示了極樂鳥求偶時雌鳥眼中的景象：顫動的黑盤上躍動着金色霓虹；黑絲絨底色浮現詭異的藍黃笑臉；瑩綠的月牙；帶着日冕光暈的翡翠色麪包；還有狀似長曲棍球杆的奇異構造——這些令人瞠目結舌的畫面完全顛覆了我們對鳥類的認知。他們的影像工作不僅促成新物種命名，拯救了瀕危雨林免遭甘蔗種植園侵蝕，更真實地為後世保存了這個奇蹟星球的珍貴片段。“美麗"二字遠不足以形容。

齊克福斯女士是《拯救傑邁瑪：與一隻不幸的松鴉共度的生活與愛》一書的作者和插畫家。

刊登於2022年11月19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