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空中競賽》評論：憑信念與祈禱翱翔——《華爾街日報》

1919年，紐約長島羅斯福機場上準備起飛的競賽飛機。圖片來源：美國國家檔案館一個世紀前，當萊特兄弟引發的熱潮逐漸消退，一戰的硝煙散盡時，一個問題浮現：飛機的未來將何去何從？當時鮮有美國人見過飛機；即便見過，也僅將其視為巡迴表演的新奇玩意兒。飛機在戰爭中證明了其實用性，但在和平時期尚未展現價值。停戰後，美國陸軍航空勤務隊將軍官人數從2萬裁減至1300人。波音公司轉而生產傢俱和快艇。麻省理工學院首批航空工程專家中的一位曾勸阻熱情的學生另擇他業，他預言道：“飛機這行當永遠成不了大氣候。”

然而少數遠見者看到了美國航空業的商業與戰略潛力。當歐洲各國政府扶持本國新興航空工業時，這些先行者試圖通過噱頭激發公眾興趣，更重要的是爭取國會撥款。飛行員們開始執行森林防火偵察、城市測繪、拖曳廣告橫幅甚至邊境巡邏等任務。當這些嘗試未能奏效時，航空推動者策劃了一場橫跨美洲大陸的飛行競賽——在1919年的幾周時間裏，這場賽事於航空時代黎明之際牢牢抓住了全美民眾的想象力。

記者兼飛行員約翰·蘭卡斯特在《偉大飛行競賽》中講述了這個故事。這部引人入勝的著作恰如其分地還原了這段歷史篇章，既未誇大其意義又賦予其應有地位。1919年10月的跨大陸飛行競賽並未直接開創現代航空時代；事實上，它嚇退的乘客可能比吸引的還多。但正如蘭卡斯特所寫，它展示了"航空運輸系統真實可能的模樣"，“任何關注這場賽事的人都無法否認：飛機很快將與客運列車、輪船和汽車一樣，成為日常生活中切實可行的交通工具。”

這場競賽的策劃者，在書中被生動描繪的，是威廉·“比利”·米切爾准將。1918年聖米耶爾戰役中協調盟軍空軍後，他開始堅信航空事業的潛力。這位傲慢自負、盛氣凌人的將軍得罪了眾多上級軍官。他穿着馬褲和定製的大口袋襯衫，手持皮馬鞭和擦靴手帕，神氣活現。令人振奮的是，他設計了個人徽章——受美國國徽啓發，在猩紅色圓盤上繪有銀鷹圖案，並將其噴塗在飛機上作為個人標誌。當他乘坐阿奎塔尼亞號郵輪從戰場歸來時，每日檢閲甲板時總有一羣副官隨行。《芝加哥論壇報》評論道：“沒人能比他更享受當將軍的滋味。”

儘管虛榮自負，米切爾將航空競賽作為展示平台的賭注確有先見之明。正如蘭卡斯特先生所述，米切爾意圖通過賽事推動建立與陸軍海軍並列的常設空軍部隊（“不難猜想米切爾心中由誰執掌這支新軍種”，蘭卡斯特寫道）。在1919年7月紐約至多倫多的測試賽中，米切爾見證了大型賽事如何成為新聞、技術與商業交匯處的宣傳燈塔。飛行員從紐約出發時攜帶報紙副本送往多倫多，還有伍德羅·威爾遜給正在加拿大巡訪的威爾士親王的信函。

這些運輸任務為長途飛機競賽引入了意想不到的元素：郵政。橫貫大陸競賽的另一推動者是郵政官員奧托·普拉格，他負責將飛機投入長途信件運輸。但航空郵件的概念似乎自帶詛咒。1918年5月的首航中，飛行員喬治·博伊爾從華盛頓出發後誤向南飛往馬里蘭而非北向費城，最終整批郵件只能平淡無奇地改乘火車運送。這位飛行員從此被戲稱為"錯路博伊爾"。

在雷達或空中交通管制尚未發明的“粗糙飛行儀器”和開放式駕駛艙時代，這樣的錯誤是可以理解的。許多參加橫貫大陸比賽的飛行員駕駛的是戰爭遺留的DH-4型飛機，因其易着火而被戲稱為“燃燒的棺材”。不合適的飛機只是參賽者比賽開始後面臨的諸多問題之一。飛行員經常迷路，不得不降落問路，而不可靠的地圖和稀少的機場使每次降落都像一場賭博。他們用盡手邊一切辦法讓飛機保持飛行——比如用玉米粉堵住漏水的散熱器——或在地面迫降時，一名機組人員跳下飛機，用靴子拖地幫助減速停下。

超過60名參賽者從東西海岸的機場出發。大多數人從長島起飛向西飛行；少數人從舊金山出發反向飛行。每架飛機抵達對岸海岸後需折返，橫穿美國大陸兩次。飛行員每晚停靠補給燃料、進食休息。這場賽事引發媒體狂歡，全國報紙爭相報道並刻畫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最矚目的是最終冠軍貝爾文·沃姆布·梅納德，他以50餘小時飛行時間完賽。這位浸禮會牧師帶着德國牧羊犬特里茜飛行，贏得了“飛行牧師”的綽號。鹽湖城一位祝福者喊道：“牧師，罪人與你同在。”

但這場始於轟動的賽事最終演變成災難。選擇十月舉辦意味着遭遇不可預測的天氣；西部山區的暴風雨吞噬了飛機。臨時決定增加返程使賽程翻倍更是欠考慮。最重要的是，飛行員駕駛的飛機根本不適合長途飛行。最終54架飛機墜毀，9名飛行員喪生——其中兩人甚至未到起點。飛行牧師從英雄淪為説教者，利用名聲譴責低領服飾和飲酒。一位記者寫道：“他對那些想沾他光的人相當刻薄，幾乎和林德伯格一樣乖戾。”

蘭開斯特先生總結道，這場橫貫大陸的飛行競賽對航空郵件業務助益甚微——該業務於1927年逐漸式微，而其引發的混亂局面也未能給猶豫不決的乘客帶來信心。但它確實凸顯了"飛機技術的飛速進步"，成為"新時代的第一次迭代"。更重要的是，這些飛行員是值得銘記的開拓者。當現代航空旅行淪為航班延誤、轉機錯失和座位空間縮水的噩夢時，重温那個翱翔藍天意味着冒險與自由的年代，令人耳目一新。

奧唐奈先生為《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大西洋月刊》及《經濟學人》撰寫書評。

本文發表於2022年11月19日印刷版，標題為《憑信念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