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客》評論：小鎮話題——《華爾街日報》

市政榮譽雕像，以奧黛麗·芒森（1891-1996）為原型，矗立於曼哈頓市政大樓頂端。圖片來源：阿拉米庫存照片你可知道，在如今紐約所在地發生的第一起謀殺案受害者是半月號快艇上的船員？1609年，當船長亨利·哈德遜沿後來以他命名的河流航行時，這名船員被萊納佩人的箭矢射殺。又或者，1800年紐約街頭曾有12,000頭流浪豬橫行，數量超過當時美國新首都華盛頓特區的人口總數？再比如1829年，著名紐約法官約翰·蘭辛離奇失蹤，幾乎正好在約瑟夫·福斯·克雷特法官上演那場著名失蹤案的一個世紀前？

是否聽説過霍勒斯·格里利在1830年代創辦過名為《紐約客》的期刊？1801至1850年間紐約最高警長雅各布·海斯是猶太人？或者《迪克西》這首歌首次公開演出是在紐約——由塗黑臉藝人表演？

這些我也未曾知曉，儘管自認通曉紐約歷史上諸多重大事件和細枝末節。如今我有幸受教於大師之作——薩姆·羅伯茨的《紐約客：31位非凡人物、400年曆史與世界最偉大城市不為人知的傳記》。這部精妙的社會史通過生動的人物剪影展開：從亨利·哈德遜那位不幸的船員約翰·科爾曼，到鍍金時代舉辦1893年金融恐慌後"何不食肉糜"百人奢華化妝舞會而聲名狼藉的布拉德利與科妮莉亞·馬丁夫婦，再到市政廳附近市政大樓頂端"市政榮譽"鍍金雕像及無數著名雕塑的永恆繆斯——年輕貌美的藝術家模特奧黛麗·芒森。

羅伯茨先生是近十本關於紐約及其他主題書籍的作者，擅長撰寫傳記概要，這一技巧在他為《紐約時報》撰寫的訃告中常有展現。他還是一位勤奮的研究者，從熟悉或冷僻的資料中挖掘出引人入勝的珍聞——有些深刻，有些則純粹有趣。最終呈現的，是一幅時而密集但始終引人入勝的全景圖，描繪了那些精明、進取、狡詐、才華橫溢、天賦異稟、幸運或不幸的人們，正是他們造就了這座自詡為世界之都的城市。

不妨將本書視為對肯尼斯·T·傑克遜1995年首次出版的《紐約市百科全書》的一場生動活潑的Netflix式戲劇演繹。在羅伯茨的筆下，你會遇見坦慕尼協會的騙子；百老匯劇院區、中央車站、五大區合併、紐約美味純淨水供應以及哈萊姆區向黑人紐約人開放的幕後推手；領導先驅性女裝工人工會的女性們，在埃利斯島接受移民登記的第一位愛爾蘭少女，以及更多人物。讀完這本書，你很可能會對那種將亨利·哈德森最初探索的林木茂密的荒野轉變為今日脈動不息、危機四伏的21世紀大都市的智慧、勇氣、狡黠和犧牲，產生新的認識。

羅伯茨先生嫺熟的寫作手法在他對特克斯和金克斯的勾勒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宣傳奇才約翰·“特克斯”·麥克拉里和他活潑的選美皇后妻子尤金妮婭·“金克斯”·法肯伯格。1946年，兩人在早間廣播中合作，開創了名人訪談脱口秀，嘉賓陣容涵蓋從好萊塢美人魚埃絲特·威廉姆斯到總統們的調侃對象伯納德·巴魯克。

在刻畫麥卡瑞夫婦之前，作者以恰到好處的簡潔筆觸梳理了紐約小報發展史：從1919年《每日新聞》發軔，赫斯特報業旗下《每日鏡報》緊隨其後——德州佬在此開啓職業生涯，該報更以沃爾特·温切爾那電報體八卦專欄聞名。作者甚至考證了"小報"詞源，原指濃縮藥片，後成為輕快新聞風格的隱喻。

數十年來，眾多未來新聞巨星在麥卡瑞夫婦幕後團隊中歷練，包括威廉·薩菲爾、芭芭拉·沃爾特斯、安迪·魯尼和休·唐斯等。金克斯是首位"萊茵戈德小姐"（紐約另一文化符號），二戰期間更是勞軍聯合組織演出中不知疲倦的明星。德州佬則成為共和黨公關奇才，他策劃了麥迪遜廣場花園著名的"我愛艾克"集會，推動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參選1952年大選；又促成1959年莫斯科美國展覽會上赫魯曉夫與尼克松的"廚房辯論"。

同樣地，作者通過布朗克斯區平凡主婦莉蓮·埃德爾斯坦的個案，折射出羅伯特·摩西時代的紐約——這位獨斷專行的城市建設者主導了道路公園工程，卻也帶來巨大破壞。1950年代初，埃德爾斯坦家族聚居的布朗克斯公寓羣正位於摩西規劃的225英尺寬跨布朗克斯高速路用地。當這條將行政區一分為二的道路夷平社區時，埃德爾斯坦夫人組織民眾抗議這項勞民傷財的工程。但摩西最終獲勝，數千紐約人流離失所，只為讓高峯時段車輛能以13英里時速穿過布朗克斯。羅伯茨寫道，她所抗爭的摩西"不是引領子民前往應許之地，而是將其驅逐"。

隨着羅伯茨先生將他的紐約巡遊推向現代，他在描繪傑克·梅普爾時喚起了19世紀那位衣冠楚楚的高級警官雅各布·海斯的形象——這位講究穿着的交通警察出身的改革者，幫助將1990年代犯罪猖獗的紐約轉變為全美最安全的城市之一。正是梅普爾開發了CompStat系統，這套基於數據的機制逐轄區追蹤犯罪動態，使得到強化的紐約警力能夠預判兇殺和搶劫的高發區域，從而防患於未然或當場擒獲罪犯。犯罪率在短短兩年內下降了26%，並持續走低。但紐約的歷史總是循環往復，一代人之後，猖獗的犯罪再次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與夢魘。

“自紐約建城之初，唱衰者就預言其滅亡，“羅伯茨寫道，“他們某些可怕的預言本可能成真……但這座城市總能在關鍵時刻把握機遇。“就像一位技藝精湛的紐約匠人，他巧妙地將這些歷史片段鑲嵌成一幅宏大新圖景，完美詮釋了紐約首位黑人市長丁金斯鍾愛的’華麗馬賽克’理念。

科斯納先生是土生土長的紐約人，曾任《新聞週刊》、《紐約》雜誌、《時尚先生》及《紐約每日新聞》主編。

刊載於2022年11月22日印刷版，原標題《街頭巷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