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伊朗抗議活動，政權動用暴力手段但暗中向温和派示好 - 《華爾街日報》

據知情人士透露，上個月當反政府抗議活動席捲伊朗時，該國最高領導人曾秘密向伊斯蘭共和國兩大開國家族——被強硬派排擠出權力的温和派拉夫桑賈尼與霍梅尼家族——尋求支持。

伊朗國家安全負責人阿里·沙姆哈尼要求兩大家族代表公開發聲以平息騷亂。知情人士稱，他承諾若獲得支持，將考慮實施示威者訴求的自由化改革措施。

據透露，兩大家族拒絕了這一請求。

持續兩個月的全國性抗議使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及其核心圈陷入困境。近年來他們對政府內知名反對派與改革派的清洗，導致這個神權政權面對43年統治史上最嚴峻的內部挑戰時束手無策。

伊朗資深改革派人士指出，抗議浪潮的擴大源於多重憤怒：對受制裁與通脹摧殘的經濟、對強制女性公共場合佩戴頭巾的法律，以及對排擠温和派的政府的不滿。温和派曾是伊朗伊斯蘭治理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如今卻日益與抗議者推翻現行體制的呼聲產生共鳴。

伊朗前總統穆罕默德·哈塔米本週在改革派社交媒體發佈的演講中警告：“社會大部分羣體與抗議者懷有相同的不滿。現狀持續只會加速社會崩潰的風險。”

伊朗政府未回應置評請求。

11月3日發佈的視頻截圖顯示，抗議者向哈梅內伊畫像投擲小型爆炸裝置。圖片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10月1日，一名婦女在德黑蘭抗議22歲女子瑪莎·阿米尼之死。圖片來源：/美聯社政府中的温和派與改革派曾扮演政治減壓閥角色，但近年來兩派在伊朗政壇的影響力均有所萎縮。改革派政客數十年來試圖鬆動哈梅內伊對伊朗社會的高壓控制，温和派雖接受其領導地位但主張擴大社會政治自由。這些異見聲音能幫助化解不滿情緒，同時不會對體制構成威脅。

近年來，由12名神職人員和法學家組成的憲法監護委員會——其部分由哈梅內伊任命，擁有否決立法和決定候選人資格的廣泛權力——幾乎清除了政府及議會中所有温和派、改革派甚至部分保守派對手。

在2021年易卜拉欣·萊希勝選的總統大選前，該委員會核准了五名保守派、一名中間派和一名改革派候選人，取消了其他四人資格。“我們日復一日地收窄競爭範圍，民眾信賴的政治活動家逐漸退出舞台，“前中間派總統哈桑·魯哈尼執政時期的副總統馬吉德·安薩里本月在德黑蘭一場論壇上表示。

“阿亞圖拉·哈梅內伊確保所有改革派離開政治體系，”田納西大學查塔努加分校教授、伊朗安全事務專家賽義德·戈爾卡爾表示，“他進行了政治手術，為繼任做準備。”

抗議活動於9月爆發，起因是22歲的瑪莎·阿米尼在被警方拘留期間死亡，她因涉嫌違反嚴格的女性公共着裝法被捕。最初在德黑蘭和其他城市每晚發生、涉及數百名主要是年輕人的衝突，已轉變為日常的公民不服從運動。

商家關門停業。學生們在校園內靜坐抗議。女性公開反抗要求佩戴頭巾和穿着保守的法律。關鍵行業的工人舉行罷工。在當局殺害的抗議者墓前，哀悼者聚集成了臨時的反政府集會。

作為回應，政府使用了霰彈槍和催淚瓦斯，大規模逮捕示威者，鎮壓大學生，關閉互聯網，並聲稱騷亂是外國間諜所為。

據非政府組織“伊朗人權活動家”估計，已有超過430名抗議者被殺，17,000人被拘留。其中一些人現在面臨死刑。

儘管鑑於許多伊朗人對抗議活動的支持，當局尚未採取大規模暴力手段回應，但分析人士表示，鎮壓仍可能變得更加致命。

現年83歲、健康狀況不佳的哈梅內伊在接替強大的霍梅尼家族族長、也是唯一另一位擔任最高領袖職務的阿亞圖拉·魯霍拉·霍梅尼後，已執掌伊朗動盪的航向超過三十年。

伊朗官員否認了騷亂可能威脅到哈梅內伊先生建立的強硬派政府的可能性。

哈梅內伊先生與伊朗國家利益委員會成員會面，該委員會是政府的一個諮詢小組。照片：伊朗最高領袖辦公室/Zuma Press“我沒有看到任何高級官員對伊斯蘭共和國的穩定性有絲毫懷疑的跡象，”德黑蘭大學教授、伊朗核談判團隊的強硬派顧問穆罕默德·馬拉迪説。“如果他們真的擔心迅速結束騷亂，他們本可以採取更嚴厲的手段。”

哈梅內伊先生和其他高級官員幾乎沒有向抗議者做出公開讓步。他們要求波斯語衞星電視頻道停止向伊朗播放抗議活動的視頻。

伊朗官員還訴諸法庭，僅在德黑蘭就對1000多人提起了訴訟。上週，一名被告因縱火焚燒政府建築被判處死刑。

研究伊朗的人士表示，伊斯蘭共和國試圖平息抗議活動的下一步行動可能包括試圖分裂抗議運動的一部分，利用虛假信息將抗議活動描繪成外國間諜的工作，並執行死刑以威懾民眾。

據前伊朗官員稱，哈梅內伊先生可能會解僱國家安全負責人沙姆哈尼先生，或向總統萊希施壓，要求其因未能制止騷亂而辭職。

伊朗已威脅其指控（但無證據）煽動騷亂的國家，包括美國、英國和沙特阿拉伯。伊朗問題專家表示，如果其他選擇失敗，可能會加強使用實彈，不過他們説當局可能不願對經常領導示威活動的年輕女性使用實彈。

“該政權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暴力鎮壓，”駐德黑蘭的顧問Mostafa Pakzad説，他為在伊朗的外國公司提供諮詢。但是，他説，“這次起義的特點是自發的、無領導的和情緒化的”，因此“很難通過純粹的侵略來瓦解。”

10月1日，伊朗人在德黑蘭抗議。照片：/美聯社11月16日，德黑蘭騷亂後商店關閉。照片：WANA新聞社/路透社與霍梅尼和拉夫桑賈尼家族的接觸表明，政府正在尋找其他措施來平息示威活動——並考慮在幾個月前還被認為不可想象的讓步。

很少有其他伊朗家族在伊斯蘭共和國的最高層有更深的根基。阿亞圖拉·魯霍拉·霍梅尼是一位苦行的什葉派神職人員，他從流亡中歸來幫助推翻了1979年的君主制，他是伊朗革命的父親，也是伊朗的第一任最高領袖，直到十年後去世。阿克巴爾·哈希米·拉夫桑賈尼策劃了哈梅內伊的上台。他在1989年至1997年期間擔任該國總統，並在2017年去世前一直是一位務實的內部人士。

霍梅尼和拉夫桑賈尼家族的年輕成員已在商界和政界建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他們通常是改革派或温和派，與哈梅內伊意見相左。拉夫桑賈尼的小女兒法埃澤·哈希米以及這兩個家族的其他成員在最近的抗議活動中被拘留。

知情人士稱，10月下旬，伊朗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負責人沙姆哈尼邀請與霍梅尼家族關係密切的安薩里以及拉夫桑賈尼妻子的親戚侯賽因·馬拉希到他在德黑蘭的辦公室會面。他們説，出席會面的還有貝赫扎德·納巴維，他創立了伊斯蘭共和國的情報機構，現在與改革派前總統哈塔米關係密切。

伊朗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負責人阿里·沙姆哈尼去年出席活動。圖片來源：Vahid Salemi/Associated Press知情人士稱，這位安全負責人沙姆哈尼對伊斯蘭共和國的韌性表示有信心，並表示他得到的信息顯示美國並不尋求政權更迭。他們説，沙姆哈尼告訴他們，如果這些家族要求抗議者停止行動，那麼這些派系中具有改革思想的成員長期支持的寬鬆措施可能會隨之而來。

知情人士稱，沙姆哈尼安排他們一週後與總統萊希會面，萊希重複了對這兩個家族支持的請求。

熟悉會談的人士稱，馬拉希向伊朗領導人建議，他們應該與美國就恢復2015年限制伊朗核計劃的協議達成一致，以換取解除國際制裁。他説，恢復該協議——這是許多主張與西方接觸的温和派和改革派的目標——將緩解伊朗的經濟孤立，並有助於化解抗議活動。

知情人士表示，目前談判尚未取得任何進展。

參與核談判的官員曾表示，雙方在8月份已接近達成協議，但隨後由於德黑蘭要求終止聯合國對其核活動的不相關調查，談判陷入僵局。9月伊朗爆發抗議活動後，拜登政府官員表示核談判已不再是優先事項。

馬拉希先生通過電話聯繫時表示無法立即置評，且未回應後續詢問。沙姆哈尼、安薩里兩位先生及萊希總統（通過政府網站）均未回應評論請求，納巴維先生則未能取得聯繫。

會議結束後，兩個家族的部分成員公開支持抗議者。著名改革派神職人員、共和國創始人之孫哈桑·霍梅尼公開發出全面政治改革的呼籲。

他在11月8日對改革派網站Bayan Farda表示：“治理國家最理性的方式是多數導向的民主。應當先信仰真主，再信任人民。“這番表態彰顯了其對祖父理念的忠誠。馬拉希所屬的改革派陣營目前正呼籲通過公投決定政權未來。

其他被邊緣化的改革派官員也日益向抗議者靠攏。前伊朗議員帕爾瓦內·薩拉舒裏曾反對強制頭巾令，並領導小型改革派女議員團體，自2021年決定不再競選連任後，她對政府的批評持續升級。

2019年帕爾瓦內·薩拉舒裏在德黑蘭議會辦公室。圖片來源：瓦希德·薩勒米/美聯社“請確信，真主對你們的殘暴已失去耐心。”她本月在一條推文中警告政府。她還批評了哈塔米等改革派人士，稱他們在伊朗政府內部推動改革的努力已告失敗。

對政權而言，一個危險在於，包括聖城庫姆的什葉派高層神職人員在內的政府支持羣體，若開始質疑政府控制騷亂的能力，可能會重新考慮立場。更危險的是，伊斯蘭革命衞隊——這個數十年來已演變為擁有廣泛商業利益的半自治機構的武裝力量強大分支——可能正式奪取政權，以軍事主導的政權取代伊朗的神權統治。

民調顯示，大多數伊朗人反對伊斯蘭共和國的神權政體。根據荷蘭非營利研究機構“伊朗態度分析與測量組織”2020年的調查，約68%的伊朗受訪者認為國家立法應排除宗教要求，僅14%認同法律應符合宗教教義。

即便是支持者也承認，哈梅內伊將改革派和温和派聲音排除在政府之外的做法，使許多伊朗人感到被邊緣化，除了抗議別無宣泄不滿的渠道。

“在民眾對選舉等為政治參與設立的最低平台缺乏顯著參與的日子裏，顯然有必要採取措施，設計機制和流程，使人民意願在體制中得以體現，”巴斯基民兵的學生領袖穆罕默德·禮薩·齊亞伊在一月對萊希的公開講話中表示，該組織的職責是捍衞伊斯蘭共和國體系。

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未顯示出任何讓步跡象。

“我們將共和與伊斯蘭結合；我們將人民的參與、人民的意見與真主的智慧結合，”他在11月2日的錄音講話中表示。“我們以神聖的成功完成了這項工作。”

11月16日，抗議者在馬哈巴德與安全部隊發生衝突。圖片來源：Salampix/Abaca/Zuma Press致信貝努瓦·福康，郵箱：[email protected]；大衞·S·克勞德，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11月23日印刷版，標題為《伊朗領導人尋求温和派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