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佔領烏克蘭地區的父母將孩子送往俄羅斯營地，隨後不得不前去營救他們——《華爾街日報》

烏克蘭伊久姆——今年夏天，當戰火肆虐這座俄佔烏克蘭東部城市時，當地唯一運作的俄羅斯電台為孩子們提供了一絲喘息：黑海之濱的夏令營。

奧萊娜·卡里亞加從未與兒子們分離過，但孩子們央求參加，這似乎是讓他們遠離暴力的唯一方式。“我從未想過他們會回不來，“她説。

就在孩子們原定於九月從夏令營返家的前幾天，烏克蘭軍隊在突然發動的攻勢中奪回了哈爾科夫州東北部大片地區。卡里亞加女士和其他數百名接受俄羅斯提議的烏克蘭父母，突然發現自己與孩子被分隔在戰線兩側。

隨後是數週艱難的營救，包括深入俄羅斯領土2000英里的旅程。對卡里亞加和其他父母而言，這招致了一些烏克蘭人的質疑與鄙夷——他們難以理解為何要將孩子託付給敵人。

佔領區內的抉擇，在外界看來往往非黑即白：勇者抵抗，懦夫或投機者合作。但大多數人只是盡力應對，努力適應。

40歲的卡里亞加目睹戰爭給12歲的基里爾和15歲的帖木兒帶來的創傷。在幾乎與外界隔絕的情況下，人們很容易相信俄羅斯將長期佔領。她解釋説，此前已有兩批孩子安全從俄羅斯夏令營返回伊久姆。“我從不讓孩子離開我身邊，“她説，“但這次，我同意了。”

在俄羅斯佔領當局管理的當地教育部門，卡里亞加女士為兩個男孩填寫了同意書，將他們的監護權委託給陪同人員。八月底，他們離開了伊久姆，加入了一支由300名兒童組成的車隊，這些兒童來自哈爾科夫地區的俄佔區，前往名為"小熊"的格連吉克營地。

原定於9月19日返回。但烏克蘭軍隊正秘密準備進攻，並在9月初突破了哈爾科夫地區的俄軍防線。被切斷補給後，俄軍連夜逃離伊久姆。當卡里亞加女士意識到前線現在橫亙在她和孩子們之間時，城市易主未發生戰鬥帶來的寬慰被一陣恐慌所取代。手機網絡和互聯網中斷，使他們更加無法聯繫。

重返伊久姆的烏克蘭當局有其他顧慮。尼古拉·葉梅連斯基表示，他聯繫了一名烏克蘭軍方人員，解釋他的養女被困在俄羅斯的一個夏令營。回應中帶着輕蔑：“你怎麼能把孩子送到侵略國家？“他回憶道。

葉梅連斯基先生以及其他父母聚集在伊久姆市中心，使用烏克蘭軍隊帶來的衞星互聯網服務。他們與營地組織者取得了聯繫，對方表示已無法將孩子送回。如果他們想要孩子回來，就必須親自到俄羅斯接他們。

然而，這樣的旅程對許多父母來説難以承擔。卡里亞加女士從未離開過哈爾科夫地區——更不用説出國了——而且她沒有護照。

尼古拉·葉梅連斯基與妻子奧爾哈以及他們的養女瓦倫蒂娜·格特曼站在伊久姆被燒燬家園的廢墟中。在前線地區開展工作的組織"拯救烏克蘭"主動提供了幫助。該組織負責人、烏克蘭總統前兒童事務監察專員米科拉·庫列巴表示，兒童在俄羅斯無人陪伴的時間越長，風險就越大。俄羅斯近期通過立法，簡化了為無人陪伴兒童授予公民身份的程序，使其具備被收養資格。“他們極其脆弱，“他説。

“拯救烏克蘭"協助家長們辦理護照申請，但俄羅斯對烏克蘭能源基礎設施的襲擊導致進程延誤。烏克蘭18至60歲男性被禁止出境，因此母親們不得不獨自踏上旅程。

自戰爭爆發以來，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邊境一直關閉，商業航班也已停飛。包括卡里亞加女士在內的六位母親驅車2000英里，向西進入波蘭，穿越白俄羅斯邊境，再從那裏進入俄羅斯。

三天後，她們抵達營地，在揮手告別兩個多月後與孩子們重聚。卡里亞加女士手機中的視頻顯示，孩子們衝進大廳撲向等待的母親們，雙方含淚相擁。其他大多數孩子此前已被父母接回，當母親們帶着七個孩子踏上漫長歸途時，仍有部分兒童留在營地。

離開俄羅斯時，他們向邊防人員聲稱自己是躲避戰亂前往波蘭的烏克蘭難民，以免節外生枝。

返回烏克蘭的最後一段路程，他們穿越了滿目瘡痍的戰爭廢墟——從炸燬的橋樑到雷區遍佈的荒野。

終於到家了。但迎接他們的是殘酷的現實。副市長弗拉基米爾·馬措金表示，該市超80%區域已損毀殆盡。

在某條街道上，一位老婦人正帶着孫子收集俄軍彈藥箱，準備劈柴生火。血統名貴的棄貓在街頭遊蕩，鳥兒從火箭彈炸出的窟窿中飛進飛出高層公寓。

新學期已經開始，但伊久姆的孩子們無法上課。馬措金稱俄軍盜走了網絡電纜。

當地其他家長也質疑這種決定。“他們怎麼想的？“安德烈·赫魯寧牽着8歲女兒漫步主街時説，“這可能是張單程票。”

馬措金指責這些父母涉嫌遺棄兒童，稱無論佔領多麼暴力，送孩子去俄羅斯都不可原諒。“我也是為人父母，“他説，“把孩子送到這種營地與交給野獸沒有區別。”

他表示，兩名護送兒童的伊久姆成年人若返回烏克蘭將面臨嚴懲：“他們是拐賣兒童的中介。”

馬措金指出，家長讓孩子參加俄羅斯夏令營，等於默許其被用作宣傳工具。俄官員曾視察這些營地，展示他們如何從莫斯科發動的戰爭中"拯救"烏克蘭兒童。

庫列巴先生表示，這些夏令營是俄羅斯更廣泛行動的一部分，旨在贏得孩子們的支持，並最終讓他們反對烏克蘭。“這是他們摧毀烏克蘭國家戰略的一部分。”

回顧這一決定時，卡里亞加女士不排除如果這意味着保護她的孩子，她會再次做出同樣的選擇。

回到伊久姆的第二天，15歲的瓦倫蒂娜·格特曼回憶了她的夏天。她玩遊戲、結交新朋友、學習舞蹈套路並去了海灘。“那裏很有趣，“她説。“每個人都非常樂觀。”

據瓦倫蒂娜和卡里亞加女士的兩個兒子説，負責的成年人沒有提及任何關於戰爭的事情。15歲的帖木兒説，他們偶爾會用抵達營地時獲得的智能手機查看情況。但主要是他們試圖忘記它。“我們想從這一切中休息一下，“他説。

然而，烏克蘭軍隊重新進入伊久姆的消息無法忽視。瓦倫蒂娜説，一些孩子驚慌失措。帖木兒回憶説，一位營地指導員説，回家的方式是俄羅斯重新佔領伊久姆。有傳言説他們將被安置在孤兒院。一羣孩子去見營地主任，説他們想回家。

相反，他們被轉移到另一個營地，並被告知他們將留在那裏，直到他們的父母來接他們。

回到伊久姆，擊中瓦倫蒂娜與養父母同住的房子的火箭碎片仍然在前花園裏。目前，這家人住在鄰居的房子裏，對面是他們自己燒燬的家園。瓦倫蒂娜説，如果她的養父母也能留在那裏，她願意留在營地。

儘管想念父母，但帖木兒也承認不願回家。“我害怕戰爭，“他説。

致信 伊莎貝爾·科爾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11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身陷囹圄，夏令營滯留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