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獎得主瑪麗亞·雷薩為新聞自由而戰——《華爾街日報》

當菲律賓調查記者瑪麗亞·雷薩獲得2021年諾貝爾和平獎時，委員會稱她為"言論自由的無畏捍衞者"，揭露了今年卸任的菲律賓總統羅德里戈·杜特爾特"濫用權力、使用暴力和日益增長的威權主義"。雷薩指出，在她與俄羅斯記者德米特里·穆拉托夫共同獲獎之前，上一位獲此殊榮的記者是1935年在納粹集中營中飽受折磨的德國人卡爾·馮·奧西茨基。

“挪威諾貝爾委員會發出信號，表明世界正處於類似的歷史時刻，民主面臨又一個生死存亡的關頭，“雷薩在她的新書《如何對抗獨裁者》中寫道。自2017年以來，她一直在與菲律賓政府對她提出的指控作鬥爭，包括逃税和三起網絡誹謗案。“我的自由和名譽都岌岌可危，“59歲的雷薩在洛杉磯通過視頻電話説，她正在那裏探望家人和她的律師、人權倡導者阿邁勒·克魯尼。

她認為，威權主義的抬頭與全球新聞自由的衰落之間存在密切聯繫。根據非營利組織保護記者委員會的數據，2021年全球被監禁的記者人數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雷薩指出，近幾個月來有兩名菲律賓記者被謀殺。“人們總是問，‘你為什麼不閉嘴？‘但我們所有人面臨的風險太大了，“她説。“這關係到我們的自由，我們的民主，任何有能力堅守陣地的人都應該堅守陣地。”

瑞薩女士出生於馬尼拉，10歲時，母親帶着她和小妹妹搬到新澤西州湯姆斯河，與一位美國繼父開始了新生活。她回憶道，當時害羞且迷茫的自己常常長時間站在鏡子前練習英語，並渴望擁有更白皙的皮膚。“當你不清楚自己是誰時…就不想顯得與眾不同，“她在書中寫道。

然而瑞薩後來成為了優等生，擔任高中班級主席，在校樂團演奏八種不同樂器，並被同學們票選為"最可能成功的人”。在普林斯頓大學，她用兩年時間完成醫學預科課程，獲得英語學位，並創作了一部關於菲律賓的戲劇，該劇曾赴蘇格蘭愛丁堡藝穗節演出。

1986年，她帶着富布賴特獎學金回到菲律賓，希望這裏能有家的感覺。“我想看看如果當初留下來，自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她解釋道。這個時機令人振奮：人民力量革命剛剛推翻了費迪南德·馬科斯長達20年的盜賊統治，國家正在向民主轉型。

“我熱愛這個正在重建制度的社會，“瑞薩説。她原以為自己會從事政治戲劇工作，但很快愛上了新聞這種’現實生活劇場’，認為這是制衡權力的重要力量。幾周內，她説服政府電視台讓她執導深夜新聞節目；幾個月後，她開始領導該電視台首個新聞雜誌節目。“那時有種不可思議的使命感，“她回憶道，“我們感覺自己在書寫當下、改寫歷史，糾正過去的錯誤。”

當她的富布賴特獎學金結束時，雷薩女士留在馬尼拉，協助創辦了一檔調查性電視節目。在25歲前，她學會了新聞視頻的寫作、製作、導演和剪輯。隨後她開始為一家名為CNN的新有線新聞台進行報道，在馬尼拉和雅加達設立分社，報道戰爭與災難，大部分時間都在奔波途中：“我學到了很多，成長了很多，但頻繁出差讓我的仙人掌都枯死了。仙人掌啊！“30歲時，她第一次墜入愛河，對象是位女性，但她選擇了事業而非感情。“我相信新聞是向善的力量，我必須做出選擇，“她解釋道，“我度過了精彩的人生，無怨無悔。”

到2005年，雷薩女士已成為菲律賓最大廣播電視公司ABS-CBN集團的新聞部門負責人。她運用互聯網和移動電話技術開創眾包新聞模式，既吸引了年輕觀眾，又創造了更多揭露腐敗的機會。當雷薩認為該電視台與她的新聞理念不盡相同時，她於2010年離職。一年稍多後，她與三位ABS-CBN前同事共同創立了名為Rappler的數字新聞網站，她稱之為通過社交媒體吸引用户、將電視新聞裝進觀眾口袋的"偉大實驗”。一年半後，Rappler已成為菲律賓頂級新聞網站之一。

2022年11月，瑪麗亞·雷薩在她擔任CEO的新聞網站Rappler辦公室內。照片：《華爾街日報》Rob Frogoso攝早期，Rappler與Facebook合作，Ressa女士對其快速傳遞信息、激發用户活力的潛力持樂觀態度。“我從未想過他們為了賺更多錢會製造社會危害，“她説。但到2014年，Rappler就開始報道社交媒體平台的設計如何讓政客和企業能輕易散佈虛假信息，並利用機器人和噴子攻擊對手。

她指責社交媒體助長了杜特爾特的崛起——其發起的禁毒戰爭導致數千菲律賓人死亡——以及從巴西到美國各地右翼民粹主義的蔓延。“邊緣陰謀論現在成了主流，“她説。2016年當Rappler開始報道杜特爾特"武器化"社交媒體的行為時，Ressa女士收到了大量強姦和死亡威脅，迫使她額外僱傭安保人員。她在馬尼拉時仍常穿防彈背心。

如今作為Rappler總裁兼CEO，Ressa女士持續指出許多新聞的技術平台"對事實存在偏見”。她引用研究顯示，社交媒體算法通過放大憤怒和謊言（尤其是極右翼和極左翼內容）來維持用户參與度。Ressa女士提到Facebook內部數據科學家2018年的發現，根據《華爾街日報》去年報道的內部備忘錄：“錯誤信息、毒性和暴力內容在轉發中異常高發。““如果你不斷獎勵恐懼、憤怒和仇恨，就會製造恐懼、憤怒和仇恨，“Ressa女士説，“我稱之為’民主的千刀萬剮’。“Facebook代表拒絕對Ressa的説法置評。

2020年，雷薩女士因拉普勒網發佈的一篇關於菲律賓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涉嫌腐敗的報道，被判定犯有誹謗罪並判處六年以上監禁。同年7月，上訴法院維持了原判，這一裁決被聯合國言論自由特別報告員伊雷妮·汗譴責為"對敢於向權力説真話的瑪麗亞·雷薩持續迫害的又一例證”。目前該案已提交至菲律賓最高法院審理。

“我拒絕像頭頂懸着達摩克利斯之劍那樣生活，放棄自己作為記者、作為菲律賓公民的權利，“雷薩表示。她仍寄望於立法者最終會要求科技公司承擔責任，並相信全球選民正在意識到民主並非理所當然。“我們將找到前進的道路，“她説，“憤世嫉俗不是選擇。”

本文發表於2022年11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瑪麗亞·雷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