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女》評論：瑪格麗特·杜蒙，“第五位馬克斯兄弟”——《華爾街日報》

格勞喬·馬克思與瑪格麗特·杜蒙特在《馬戲團》(1939)中的一幕。圖片來源：阿拉米庫存照片好萊塢巨星常有眾多傳記加身，但那些支撐他們的傑出性格演員卻大多被忽視。克里斯·恩斯與霍華德·卡贊吉安合著的《端莊淑女：瑪格麗特·杜蒙特的生平與時代》是個例外，這部經過深度研究的傳記講述了這位女演員的故事——她在馬克思兄弟的冒犯式喜劇中始終扮演堅忍的受害者。馬克思兄弟的表演天馬行空，而她始終穩定地詮釋着同一個女性角色，只是名字不同：裏滕豪斯夫人、克萊普爾夫人、波特夫人。

她反覆出現的角色超越了套路化表演。在馬克思式的混亂中，她堅守着上流社會女主人的體面假象，為他們的荒誕提供必要背景：一切安好，沒有災難發生，無人出言不遜，哈波沒有把他的假腿遞過來，我的宴會上也沒有粗鄙之徒。格勞喬盛讚她無論遭遇何等捉弄都能保持莊重的本領，稱瑪格麗特·杜蒙特為"第五位馬克思兄弟"。

恩斯女士此前曾為安妮·奧克利等西部拓荒時代女性立傳。她與合著者在《端莊淑女》中披露了大量鮮為人知的細節：誰能想到高傲的杜蒙特夫人本名竟是黛西？1882年她生於布魯克林底層，原名黛西·朱麗葉·貝克，父親是位音樂教師，母親是未婚生育的船長之女。父親離家後，從事音樂教育的母親早早發現女兒擁有出色女高音天賦。“小黛西·杜蒙特"八歲便登台演出。

黛西最大的舞台成就是在1908年，當時她參演了一部名為《櫃枱後的女孩》的熱門音樂劇。她站在聚光燈下演唱了該劇的重要曲目《我想被當作女主角般寵愛》——回想起來，這或許可視為她的主題曲。她的才華與美貌吸引了一位常駐後台的富家追求者——已婚的小約翰·莫勒（當時媒體稱他為"前高爾夫冠軍”）。

1908至1910年間，黛西與莫勒持續着婚外戀情，直到他終於獲得離婚。就像那個時代情節劇中的角色一般，他們遭遇了男方顯赫家族的強烈反對，家族威脅要斷絕他的經濟來源，除非黛西退出演藝圈。她欣然應允，嫁給莫勒成為上流社會太太。

她搬進豪宅，主持茶會並陪伴丈夫參加無休止的業餘高爾夫巡迴賽。她過上了"瑪格麗特·杜蒙式"的生活，只是少了格勞喬式的調侃者。八年的安穩幸福後，丈夫於1918年平安夜因流感併發症去世，小黛西不得不重返舞台——儘管年近四十的她選擇以"瑪格麗特·杜蒙"之名復出。很快，她就在"上流社會貴婦"這個狹窄的戲劇類型中重新站穩腳跟。她説這個角色"對我而言渾然天成，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若不是傳奇劇作家喬治·S·考夫曼的出現，瑪格麗特·杜蒙或許會以百老匯最具辨識度的名媛形象終老。1925年，考夫曼受邀為成功的雜耍劇團"馬克斯兄弟"創作劇本時，正在尋找一位能扮演傲慢貴婦、又能忍受四兄弟戲弄的成熟女演員。這個項目最終成為音樂劇《椰子》，劇本由考夫曼與莫里·里斯金德撰寫，歐文·柏林作曲。

考夫曼發現了杜蒙，僱傭了她，從而徹底改變了她的職業生涯，將她從單純的“社交名媛”轉變為“正派女士”。考夫曼私下警告杜蒙，兄弟們在舞台上會隨心所欲，她必須做好準備。她的職責是保持理智……以及劇本的完整性。作為終身職業演員，杜蒙心領神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保持正經。”

好萊塢迅速注意到《椰子》的成功，派拉蒙公司於1929年在紐約阿斯托里亞的片場開始拍攝電影版。隨着杜蒙再次加盟，兄弟倆開始排練他們的下一部舞台熱門劇《動物餅乾》，該劇後來也被成功搬上銀幕。這兩部接連拍攝的電影使兄弟倆離開百老匯，前往好萊塢。杜蒙被留在了後面。接下來的兩部電影《惡作劇》和《馬鬃》由更年輕、更性感的塞爾瑪·託德主演，她本身就是一位出色的喜劇女演員，但人們懷念杜蒙，很快便召她迴歸團隊，出演即將開拍的《鴨羹》。

1933年6月，她來到好萊塢，並在此定居，成為一名真正的電影配角演員，不僅與馬克斯兄弟合作，還與其他著名喜劇演員合作：W.C.菲爾茲、勞萊與哈代、傑克·本尼、惠勒和伍爾西，以及阿博特和科斯特洛。作者們沒有深入探討杜蒙的其他作品，正確地指出她在電影史上的主要身份是格勞喬·馬克斯的“長期受苦的陪襯”。

馬克斯兄弟只拍了13部電影，杜蒙參演了其中7部。她的時機把握和自我控制為兄弟們的攻擊提供了可靠的尊嚴來源。觀眾學會了尋找她的身影，她穿着華麗的服裝，站在通風的豪宅中，舉止優雅，既不會反擊攻擊者，也不會阻止他們，與現實生活脱節到無法理解他們，但當事情失控時，她又會讓他們回到正軌。

她是馬克思兄弟的安全閥——她無需做太多，但她的存在不可或缺。杜蒙的角色並不輕鬆。與兄弟們的合作“就像在時代廣場地鐵站裏搏鬥一般”。她飽受疼痛折磨：格勞喬跳上她的背要騎大馬，奇科在她站立時試圖坐到她腿上，哈波將她撲倒在地（有一次甚至真的摔斷了她的肋骨）。她最大的對手是格勞喬，他會不擇手段地以她為代價來博取笑聲。

在《馬戲團》中，她雍容華貴地坐在閨房裏，周圍環繞着奢華，正準備主持一場盛大的慈善晚會，這時從未謀面的格勞喬衝上樓梯闖入她的私人空間，對她大喊：“小甜心！”接着他連珠炮般地言語侮辱，讓她顯得滑稽可笑，而她則努力想弄清楚他是誰。杜蒙説格勞喬“把我推出窗外，在我坐下時抽走椅子，在我公寓的壁爐裏烤牛排，在我浴缸裏放青蛙，總的來説，無論在台上還是台下，他都讓我的生活苦不堪言。”

杜蒙生活在一片混亂中，但她成功了。“我對此一分鐘都不後悔，”她説。“唯一讓我感到受傷的是被稱為‘笑料’。”她更願意被稱為“陪襯”，這意味着她在製造笑料中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影迷們一直爭論的是，杜蒙是樂在其中還是完全懵懂。格勞喬聲稱是後者：“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個上流社會的貴婦。”她自己則説，她知道他們需要的是一位鎮定自若的女演員，能夠“為他們的喜劇提供一種正經的戲劇平衡。”

《直女》是一部充滿愛意的作品，這既是其優勢也是短板。作者們講述了杜蒙的故事，但某些段落更像是剪貼簿而非傳記。他們堅信她對馬克思兄弟成功的貢獻，然而部分電影評論僅是劇情複述。為佐證她的才華，書中大量引用無名小報的評論（其中幾份報紙聽起來像是格勞喬·馬克思杜撰的——我最愛的兩家來自俄克拉荷馬州：《奧克馬爾吉每日時報》與《龐卡城新聞》）。但最終，《直女》如同杜蒙式的高貴品格一般，堪稱崇高事業。瑪格麗特·杜蒙於1965年3月辭世，享年82歲，隨着新一代觀眾發現她——身姿挺拔、儀態萬方、從容應對一切挑戰——她的聲望與日俱增。她完全配得上作者們賦予的敬意。和杜蒙一樣，他們始終保持着真誠本色。

本文作者巴辛格與薩姆·沃森合著有《好萊塢口述歷史》。

刊載於2022年11月26日印刷版，原標題為《抽到短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