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評論：大都會歌劇院匯聚一眾歌劇天后——《華爾街日報》

凱莉·奧哈拉、芮妮·弗萊明與喬伊斯·迪多納託在《時時刻刻》中圖片來源：埃文·齊默爾曼/大都會歌劇院紐約

由作曲家凱文·普茨與編劇格雷格·皮爾斯聯袂打造的《時時刻刻》於上週二在大都會歌劇院完成全球首演，其構思精妙絕倫。該劇改編自邁克爾·坎寧安1998年普利策獲獎小説及史蒂芬·戴德利2002年全明星陣容電影，通過弗吉尼亞·伍爾夫小説《達洛維夫人》的線索，為三位分處不同時代、經歷精神創傷的女性角色提供了極具張力的表演空間。歌劇獨有的共時性與重疊敍事手法，是其他藝術形式難以企及的。從市場角度看，《時時刻刻》的誕生源於女高音芮妮·弗萊明的推動——這位曾是大都會最受愛戴的歌劇女神，2017年以《玫瑰騎士》告別舞台演出後，此次特別為她的聲線量身定製了克拉麗莎·沃恩一角。

然而《時時刻刻》雖在費利姆·麥克德莫特的精心編排與富有想象力的導演下技藝純熟，卻僅止於悦人耳目，未達超凡之境。皮爾斯的劇本如詩般清透，將三條故事線巧妙交織：1923年，困於倫敦郊區里士滿的弗吉尼亞·伍爾夫（女中音喬伊斯·迪多納託飾）正艱難創作《達洛維夫人》；20世紀末的"達洛維夫人"克拉麗莎（弗萊明飾）為罹患艾滋瀕死的詩人理查德——她深愛的故交兼舊情人籌備派對；1949年的洛杉磯家庭主婦勞拉·布朗（女高音凱莉·奧哈拉飾）則在閲讀《達洛維夫人》時萌生自殺念頭。三重鏡像彼此呼應：弗吉尼亞與勞拉均顯現臨牀抑鬱症狀，同時幻見伍爾夫1941年的自殺場景；而試圖用樂觀抹消殘酷現實的克拉麗莎，終究不敵理查德的絕望。正如弗吉尼亞構思小説時反覆低語：“今日終章，必有人逝。”

這部歌劇最具説服力的部分並非展現三位角色的行動，而是深入挖掘他們的內心世界。夢幻般的合唱強化並呼應着他們無法言説的深層思緒，而拱門下神秘時隱時現的無詞假聲男高音（約翰·霍利迪飾）則引誘着他們走向死亡。弗吉尼亞擁有最豐富的內心戲，迪多納託女士以極具磁性的表演，通過她與創作衝動和內心惡魔的搏鬥牢牢抓住觀眾。她的音樂線條簡潔纏繞，彷彿追隨着思緒自由流淌。我們感受到她對丈夫倫納德愛恨交織的矛盾——他既是她的支柱也是牢籠；她對倫敦繁華街道的渴望最終化作小説的創作素材。

這種富有詩意的朦朧感延續到勞拉的角色中，奧哈拉女士用錐心刺痛的嗓音演繹；當弗吉尼亞與勞拉二重唱時，那些轉場瞬間成為全劇最驚豔的段落。勞拉初登場時配合着大樂隊爵士樂，映襯着她明亮的廚房和開朗的丈夫（令人聯想到伯恩斯坦的《塔希提的煩惱》）。但當我們發現她更想閲讀《達洛維夫人》時，歡快氛圍迅速消散。當她試圖與慶生日的丈夫丹和幼子互動時，合唱團如迷霧般籠罩着她。

然而這種冥想式內心刻畫對克拉麗莎卻失效了。雖然弗萊明女士用短促精緻的樂句和細膩配器展現的抒情聲線貼合角色，卻使人物顯得單薄；科普蘭風格的伴奏固執強調着她不諳世事的天真。涉及她的場景常顯平淡：與理查德（凱爾·凱特爾森飾，垂死之軀竟意外充滿力量）的對話冗長乏味；那段回溯青春的長篇閃回——包括與理查德舊情人路易斯（威廉·伯登飾）的短暫三角戀——也毫無衝擊力。

弗萊明女士與凱爾·凱特爾森攝影：埃文·齊默爾曼/大都會歌劇院歌劇大部分動作場景圍繞克拉麗莎展開，而音樂動力的缺失暴露了作品的核心缺陷：雖有精心設計的片段與巧妙富想象力的轉場，但故事脈絡（尤其是第二幕）更多依靠劇本而非音樂推動。當普茨先生試圖營造戲劇衝擊力時——如第一幕結尾三位女性決定遵從內心情感時，以及理查德自殺後的場景——音樂僅流於喧鬧。歌劇終幕三位女性的精緻三重唱明顯致敬了《玫瑰騎士》結尾，卻未能如前者般通過痛苦、隱忍與寧靜極樂的融合傳遞萬物已變的深意。

在雅尼克·涅傑-瑟貢指揮下，樂團將這部華麗樂譜演繹得淋漓盡致。出色的配角陣容包括飾演克拉麗莎伴侶莎莉的丹尼斯·格雷夫斯，以及詮釋弗吉尼亞忠僕內莉的伊芙·吉廖蒂。西爾維婭·德雷莫飾演勞拉鄰居基蒂的片段令人心碎；凱瑟琳·金以花店老闆芭芭拉身份展現的靈巧花腔唱段宛如歌劇界的內部玩笑。男性角色——肖恩·帕尼卡飾演倫納德·伍爾夫，布蘭登·塞德爾飾演丹·布朗，託尼·史蒂文森飾演克拉麗莎好友沃爾特——恰如其分地襯托了女性角色。

麥克德莫特導演的製作巧妙放大了歌劇夢幻特質與時空交錯感這一最強元素。舞美服裝設計師湯姆·派伊為每位主角設計了簡約空間——弗吉尼亞的書房、勞拉的廚房——這些場景通過轉枱切換，但角色們會突破自身空間侵入彼此領域。布魯諾·波伊特的燈光與芬恩·羅斯的投影清晰勾勒了時代差異及內外世界的界限。安妮-B·帕森的編舞讓舞者成為角色與佈景的延伸——或倚在理查德公寓的傢俱上，或抵着弗吉尼亞書房牆壁捧書，或抱着枕頭與藥瓶進入勞拉企圖自殺的旅館房間。弗萊明女士的白色修身套裙耀眼奪目；奧哈拉女士完美駕馭了主婦浴袍與俏皮收腰碎花裙。弗吉尼亞黯淡妝容與1920年代毫無曲線的鐵鏽紅長裙本可能顯得死氣沉沉，但迪多納託女士強大的生命力衝破了這些桎梏。

威爾森女士為《華爾街日報》撰寫歌劇評論，並著有《瘋狂場景與退場詠歎調：紐約市歌劇院的消亡與美國歌劇的未來》（大都會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