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中國新冠抗議活動背後，青年羣體經濟隱憂暗湧

香港——上週末席捲中國多地的抗議活動主要源於對北京嚴格防疫措施的不滿，但也折射出另一個令當局緊張的壓力源：中國年輕一代日益加劇的經濟困境。

這些罕見的公開不滿表達（包括高校校園內的抗議活動）發生時，官方正竭力為經濟託底。今年中國經濟增速預計將創下除新冠疫情首次爆發的2020年外，四十多年來的最低水平。

中國年輕人的前景尤為黯淡。16至24歲城鎮青年失業率徘徊在18%左右，接近歷史峯值。

明年夏季將有破紀錄的1158萬應屆生步入職場。但由於疫情防控及過去一年政府對民營企業的監管整頓，面向青年和高校畢業生的崗位——尤其是互聯網、教育及服務業——已大幅縮減。

據參與者描述，上海部分抗議者週六晚高喊"三年了，我們沒有工作！"。在熱門社交平台豆瓣上，逾5.2萬人加入了去年成立的"應屆生反焦慮小組"，分享對就業市場的無奈。

“當經濟增長放緩，人們收入減少，未來前景黯淡時，他們就不願再忍受其他問題，”美國西北大學凱洛格管理學院經濟學教授錢楠筠表示。

本週，北京年輕人抗議嚴格的防疫政策。圖片來源：THOMAS PETER/REUTERS這些不滿情緒加大了習近平和中國其他領導人儘快重振經濟增長的緊迫性，以免這些擔憂加劇並引發更多動盪。但在打擊科技公司和過熱的房地產市場正在削弱中國抵禦全球對中國出口需求放緩的能力之際，重振經濟將很困難——如果像許多專家預測的那樣，今年冬天新冠病例在中國各地蔓延，情況將更加嚴峻。

“對習近平來説，真正危險的是人們開始質疑領導層的能力，”凱投宏觀首席亞洲經濟學家馬克·威廉姆斯説。“動態清零政策要求的無休止的檢測和隔離使這一點成為焦點。”

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沒有立即回應記者的置評請求。

長期以來，對經濟不滿的年輕人一直是中國執政的共產黨關注的問題，該黨曾在1989年對天安門廣場的學生抗議者進行了血腥鎮壓。經濟學家普遍認為，當年18%的通脹是引發那場動盪的關鍵因素。

當前的抗議活動始於對烏魯木齊火災遇難者的悼念，隨後迅速演變為對中國防疫政策及其對民眾生活影響的批評，包括強制隔離措施。

其他訴求也逐漸顯現。週日，北京頂尖學府清華大學的數百名學生在校園內高呼"民主法治！"。全國多地抗議者手持白紙表達對言論自由受限的憤怒。上海部分示威者要求習近平下台。

中國多地爆發罕見抗議活動 矛頭直指防疫政策

香港市民抗議防疫限制。圖片來源：Getty Images經濟問題仍是抗議活動的深層背景。雖然中國今年經濟增長放緩部分源於不可控因素，但更多疲軟源於當局的政策選擇，這使得年輕人更容易將怒火指向領導人。

政府的防疫運動導致頻繁封控，企業盈利受損，消費支出萎縮，物流混亂引發商品價格飆升。

與此同時，政府清理房地產過剩債務和約束高風險私營企業的舉措抑制了投資，引發大規模裁員。令許多年輕人沮喪的是，儘管政府對房地產市場的打壓已導致部分開發商陷入困境，但多地房價仍未降至可承受水平。

中國今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預計將增長3%左右，僅略高於2020年疫情首次襲擊武漢時的2.2%。

中國高層領導人多次表示要穩定就業市場。他們通過政府刺激和其他策略，將總體失業率從4月份的6.1%降至10月份的5.5%，覆蓋所有年齡羣體。

本月，求職者在江蘇省蘇州市的一場大學畢業生招聘會上尋找工作機會。圖片來源：Cfoto/Zuma Press然而，經濟學家表示，中國年輕人的勞動力市場壓力可能會持續存在。經濟學家稱，每當中國經濟增長放緩時，試圖進入就業市場的人有時會面臨不成比例的壓力，因為一些公司更傾向於留住經驗更豐富的員工，而另一些公司則因前景不確定而停止招聘。

持續的核酸檢測和封鎖也迫使許多服務提供商（如餐館和旅行社）倒閉，這些行業是年輕人的主要僱主。

嚴峻的市場環境導致許多人試圖避免進入就業市場。

在杭州，會計專業本科生江林表示，今年她迫於父母的壓力申請了研究生。超過540萬人報名參加明年的研究生入學考試，創歷史新高，幾乎是2019年290萬申請者的兩倍。

“但我不確定兩年後找工作會不會更容易，”她説。

北京某高校哲學專業研三學生蔣慧文（音）表示，由於博士學歷人才過剩，她已放棄繼續深造。今年秋季，她花了三個月時間求職，投出80多份簡歷，最終只獲得一家自動駕駛公司的實習機會。

考慮到轉正幾率渺茫，她計劃下個月離職。

“當現實與期望不符時，人很難不崩潰，“23歲的蔣同學説。她估算過去三年裏，自己平均每年有兩個月處於封控狀態。

美國西北大學的錢女士指出，與父輩不同，中國20多歲的年輕人成長於經濟高速發展的二十年，普遍相信學業付出終有回報。而今年經濟大幅放緩，預期回報的落空"導致了挫敗感和憤怒情緒的持續累積”。

24歲的薇薇安·魏（音）在上海某高校攻讀文學專業，目前正在家鄉南方某城市尋找初級編輯崗位，因為她擔心無力承擔上海的房租和生活開銷。

“聽其他同學説今年是求職最艱難的一年，“她説，“我現在算是暫時放棄（在上海找工作）了。”

上週末發生的烏魯木齊火災及抗議活動令她心緒難平。她説過去三天自己不停查閲抗議相關消息，儘管不敢親自參與其中。

“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個人利益將被犧牲，”魏女士説。“和我的朋友們一樣，我們對正在發生的一切感到無能為力。”

聯繫作者Stella Yifan Xie，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經濟學家普遍認為，1989年高達18%的通貨膨脹是當年天安門廣場騷亂的關鍵誘因。本文早期版本錯誤表述為當年通脹率上升了18%。（更正於12月1日）

刊登於2022年11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就業困境加劇中國抗議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