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冠抗議活動始於偏遠地區的一起公寓火災——《華爾街日報》

當煙霧在中國西部邊陲的21層公寓樓內蔓延時，居民聊天羣裏充斥着恐慌的信息。“16樓氧氣不夠了，“一位女士在語音消息中喘息着説，“很快我們的孩子就會受不了。”

另一個人補充了關於1901室住户的懇求：“他們打不開門。能不能破門進去看看？裏面有很多孩子。”

許多聽到這些報道的人感到震驚，不是因為遙遠的烏魯木齊市發生的悲劇，而是因為消防員花了三個小時才控制住火勢。全國各地的人們認為，延誤的部分原因是疫情限制措施，這在全國範圍內一直是引發不滿的持續根源。其影響已經觸及中國政治的核心。

居民恐慌對話的片段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流傳，同時還有應急響應的視頻。視頻顯示，消防隊員艱難地繞過障礙物接近大樓。視頻顯示，消防隊的水流無法觸及火源，火焰向公寓樓的頂部蔓延。

疫情控制措施由中國當局在公寓樓周圍，甚至可能在樓內實施，這延誤了火災的響應，遇難者的鄰居和家屬表示。這意味着，許多人認為遠高於官方統計的10人的死亡人數，部分是中國嚴格且已廣受詬病的清零政策的產物。政府否認了所有這些説法。

憤怒情緒蔓延到中國穆斯林聚居區新疆的首府烏魯木齊街頭，當地居民已被封控超過100天。烏魯木齊火災和抗議的畫面在中國社交媒體和多功能熱門應用微信上傳播。

消防員在烏魯木齊市一棟居民樓火災現場噴水滅火，這場火災導致10人死亡，並引發針對新冠封控的抗議活動。圖片來源：美聯社對於大量經歷過因防疫被封控在公寓內的中國人來説，從新疆傳出的文字和畫面勾勒出一種令人恐懼卻又似乎合情合理的場景。

“100多天的封控是真實的。防疫導致的諸多死亡是真實的。不滿情緒已經積累，註定會爆發，“一名用户在類似推特的微博平台上就火災事件發表的評論獲得廣泛認同。

幾天之內，抗議活動將蔓延至全中國，演變成自1989年天安門廣場民主抗議活動以來中國共產黨面臨的最大規模公眾反抗。這些示威活動對中國領導人習近平近期延長的任期構成了罕見的挑戰，加劇了政府在如何放鬆防疫限制方面的困境。

中國此前也曾因嚴格的新冠防疫措施引發公眾憤怒，其中大部分被當局控制在網絡空間。近三年前，因在武漢疫情初期發出預警而受到處罰的李文亮醫生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引發瞭如潮的悲痛和憤怒。

今年9月，貴州一輛大巴車在深夜轉運隔離人員時發生側翻，導致27人遇難，這一事件引發公眾對防疫措施的強烈質疑。

2020年2月，香港民眾悼念中國醫生李文亮。李醫生最早對武漢新冠疫情發出預警卻遭警方訓誡，最終自己不幸染病離世。圖片來源：jerome favre/EPA/Shutterstock近期，當宣佈放鬆防疫的通知未能帶來實質改變後，公眾不滿情緒蔓延至街頭。全球最大iPhone代工廠富士康科技集團鄭州園區工人因疫情封控引發的勞資糾紛與警方發生衝突。在北京部分社區，居民就封控合法性問題與官員發生爭執。

在維持新疆封控過程中，當地政府動用了全國最先進也最令人窒息的維穩體系——這套系統最初是為針對該地區1400萬維吾爾族和其他突厥語系穆斯林實施民族改造工程而建立的。

根據遇難者家屬和海外維吾爾活動人士的説法，火災遇難者絕大多數屬於上述羣體。中國漢族對突厥語系少數民族的歧視長期加劇該地區民族矛盾，2009年烏魯木齊曾因此爆發致命種族騷亂。

然而在過去的一週裏，雙方至少在火災引發的憤怒情緒上暫時找到了共同點。

根據官方媒體《新疆日報》發佈的報道，火源起於15樓一户維吾爾族女性的公寓，當時她正在家用桑拿房沐浴，電路斷路器突然跳閘。她重新合閘後，女兒提醒她聞到煙味。當她從浴室出來時，火焰已從牀鋪竄至木質天花板。

《新疆日報》稱，社區工作人員在母女逃離火場時趕到現場。上週四晚7點49分他撥打了火警電話，隨後協助這對母女和鄰居們向樓下疏散。

社交媒體視頻截圖顯示消防車向烏魯木齊起火居民樓噴水滅火。這場火災及救援延誤成為全國範圍內反對新冠封控抗議活動的導火索。圖片來源：路透社報道稱，在一樓，燃燒的碎片已開始砸落在大門上方。未能及時從前門撤離的居民不得不從公寓窗户攀爬逃生。

聊天羣組信息顯示，部分住户在報警約90分鐘後才等來消防員。

視頻畫面表明，由於一排消防車等待移除交通管控設施導致延誤。政府否認這些設施是因疫情防控需要設置。

週五深夜，隨着抗議活動的展開，官員們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附近消防站的三輛消防車在接到火警報告五分鐘後抵達現場，但被需要移走的車輛擋住了去路。

在社交媒體上，居民們表示，這些車輛在秋季新冠封鎖期間已經停在那裏好幾個月了，發動機無法啓動。

烏魯木齊市消防局局長李文生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一些居民的“自救能力薄弱”，這一言論進一步激起了民眾的憤怒。

新疆和烏魯木齊市政府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火災發生後的第二天晚上，在寒冷的夜空中，烏魯木齊的漢族居民領導了抗議活動。海外活動人士表示，維吾爾族居民面臨最嚴格的封鎖，並且由於擔心成為任何報復的主要目標，他們大多待在家裏。

羣聊對話、消防車受阻的畫面，以及網上流傳的似乎捕捉到燃燒建築物中人們尖叫聲的視頻，進一步激化了示威活動。“開門！”在一個視頻中可以聽到一名婦女驚恐地大喊。

週六晚上，幾名女學生在中國南京大學校園內站了幾個小時，手持空白紙張保持沉默，這被廣泛認為是對中國審查制度的影射。一名來自新疆的男學生向烏魯木齊的遇難者以及“全國其他所有遇難者”致敬，並表示自己懦弱太久了。

中國新疆地區一棟公寓樓發生致命火災後，抗議活動爆發，一名男子在上海街頭被捕。圖片來源：HECTOR RETAMAL/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當晚，數十名上海民眾在一條以烏魯木齊命名的街道附近舉行燭花守夜活動。路人陸續加入，人羣增至數百人。午夜剛過，部分示威者開始高呼要求習近平下台。

隨後數日，中國六個城市和十多所高校校園爆發類似抗議。多起事件中示威者高喊"我們都是新疆人”，還有人呼籲民主與言論自由。

中國政府投入巨資構建國內安全與監控體系，專門防範此類大規模統一爆發的異見活動。儘管抗議並不罕見，但研究中國的學者表示，這些抗議幾乎都是局部事件，難以形成擴散效應。

據知情人士透露，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週二向包括騰訊控股有限公司和字節跳動有限公司在內的企業發佈指導意見，要求加強網絡審查團隊配置。字節跳動是短視頻應用TikTok和抖音的中國母公司。相關企業還被要求重點監控涉抗議內容，特別是涉及中國校園示威和火災事件的傳播信息。

人權活動人士等觀察家指出，中共通過實施嚴格防疫政策製造了一個全民可見的矛盾。部分火災受災維吾爾族民眾表示，疫情防控引發的恐懼與憤懣已超越根深蒂固的民族隔閡。

現居土耳其的穆罕默德·馬哈巴表示，她讀到火災新聞時感到恐懼。她認出那是她姑姑家的住宅樓，2016年離開中國前她曾去拜訪過。這家人住在1901室，居民聊天羣中一條絕望的留言正來自該户。

馬哈巴女士稱，她和海外家人得知48歲的姑姑阿卜杜拉赫曼·凱梅爾尼沙汗與4名5至13歲的孩子一同在公寓中遇難。

阿卜杜拉赫曼的丈夫當時不在家。馬哈巴和她在瑞士的兄弟阿卜杜勒哈菲茲·麥麥提明表示，他與長子作為2017年新疆鎮壓行動的一部分被拘留，目前正在服刑。

“這個消息太痛苦了，誰都沒想到會這樣。“她説。

48歲的凱梅爾尼沙汗·阿卜杜拉赫曼與她四個孩子中的三人，均在烏魯木齊火災中喪生。圖片來源：馬哈巴·穆罕默德據挪威維吾爾活動人士阿卜杜勒·阿尤普透露，在1801室——即馬哈巴姑姑和孩子們遇難房間的正下方，一位婦女也與她的孩子們一同喪生。阿尤普曾與遇難者親屬和鄰居交談。

馬哈巴女士表示，漢族人不必擔心遭受維吾爾人那種程度的壓迫，她指的是中國政府將超過一百萬維吾爾人和其他突厥穆斯林關押在拘留營和監獄的做法——聯合國稱這可能構成危害人類罪。

然而“這場火災後，他們意識到今天的維吾爾族人可能就是明天的漢族人，”她説。

警方通過運用在新疆針對維吾爾族人時磨鍊出的監控技術，鎖定了抗議活動參與者。在用於組織示威的聊天室裏，抗議者報告稱警察會掃描行人智能手機上的海外應用，如推特和Telegram——這是烏魯木齊街頭常見的檢查手段。

一位代理十餘名被警方帶走抗議者的律師表示，她認為許多當事人是通過手機數據被追蹤到的，這再次與新疆維吾爾族人的遭遇如出一轍。

週二，華裔澳大利亞活動人士、單名漫畫家巴丟草在推特轉發了一段廣為流傳的視頻，內容為上海地鐵警察檢查乘客手機。他只配了一句話：“新疆化”。

北京抗議者在中國嚴格的清零政策示威活動中點燃蠟燭。圖片來源：Kevin Frayer/Getty Images致信 Austin Ramzy，郵箱[email protected]；温信，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2年12月1日印刷版，標題為《一場火災如何引發中國防疫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