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一種簡約而沉默的現實主義 - 《華爾街日報》

金·維多導演《羣眾》中的一幕圖片來源：Corbis/Getty Images當科恩兄弟在《老無所依》（2007年）之後接連推出《閲後即焚》（2008年）和《嚴肅的男人》（2009年）——這兩部作品以《約伯記》和薛定諤的貓為靈感，展現了陰鬱的才華與對浮華的徹底反叛——《綜藝》影評人託德·麥卡錫將後者評價為"只有拿了奧斯卡才敢拍的電影"。而早在八十年前，導演金·維多就做過類似嘗試：從1925年一戰題材的《戰地之花》（該片誕生於奧斯卡獎設立之前，但堪稱默片時代最賣座的兩三部作品之一）轉向1928年的《羣眾》，後者以冷峻筆觸描繪了一對貧賤夫妻在紐約狹小公寓裏艱難度日、矛盾不斷的生存圖景。

儘管《羣眾》在1920年代最後的"繁榮年"上映時略有盈利，但缺乏票房號召力的明星與毫不妥協的現實主義風格（包括電影史公認的美國銀幕上首次出現的馬桶鏡頭），註定其無法成為熱門。紐約布魯克林的《標準聯合報》以一篇專欄道出了觀眾的失望：“人們為何要花錢觀看把自身煩惱生活中的日常挫折、無常命運、希望與恐懼原樣投射回來的戲劇或電影？”

答案至少對於《羣眾》而言，它過去是、現在仍是首屈一指的經典——或許是美國最震撼的無聲劇情片，主演們細膩生動的表演與表現主義攝影技法，足以媲美歐洲先鋒派的頂尖之作。

維多選擇了一個極具美國特質的故事，其聚焦天真驕傲與壓抑期望的主題，本可能出自西奧多·德萊塞之手。故事甚至始於1900年獨立日，一個男嬰在無名小鎮的家中誕生。年幼喪父的約翰尼·西姆斯（成年後由詹姆斯·穆雷飾演，將虛張聲勢與脆弱敏感詮釋得淋漓盡致）剛成年便離家，奔赴大城市追逐美國夢。正如影片中一句精煉而有力的字幕所言：“當約翰21歲時，他成了七百萬堅信紐約需要自己的人之一。”

紐約當然不需要他，這個事實隨着他處處碰壁愈發清晰。但生活仍有饋贈：約翰尼找到工作，娶了異常耐心的妻子（由優雅的埃莉諾·博德曼飾演），很快有了兩個孩子。他們的生活畫卷在早期摩天大樓與尼亞加拉大瀑布的全景中展開，間或穿梭於紐約地鐵和康尼島"愛之隧道"。

這是瞭解默片的最佳入門。在教授藝術寫作大師課時，我發現多數大學生從未完整看過無聲劇情片，僅接觸過卓別林、基頓的片段或陳舊的啓斯東警察短片。他們中大多數人甚至沒看過黑白電影——除了《綠野仙蹤》的開場幾分鐘。

此刻，我向他們呈現的是一部既古老又全新的媒介——長達100分鐘的默片。當我比平時更加嚴格地要求他們關閉手機和電腦時，偶爾會聽到抱怨聲。但學生們很快發現，他們並未錯過任何東西。當影片中一個關於夫婦女兒遭遇突發事件的震撼場景讓所有人倒吸涼氣時，我知道他們已被徹底俘獲。

觀看《羣眾》需要費些功夫。作曲家卡爾·戴維斯為1981年倫敦復排版創作了激動人心的配樂，該版本早期以家用錄像帶形式面世。雖然從未發行過官方DVD，但這部影片定期在特納經典電影頻道播放，並作為去年夏天林肯中心電影協會"金·維多作品全集回顧展"的展映作品亮相。喬丹·R·楊所著《金·維多的〈羣眾〉：一部默片經典的誕生》是珍貴的研究資料，其中收錄了與維多及其當時妻子鮑德曼的大量訪談。

《羣眾》上映時恰逢首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前夕：維多入圍了當年最佳導演獎的五人候選名單。他不僅這次未能獲獎，此後四次提名也都鎩羽而歸。直到1979年，他才因自1914年入行以來的全部成就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單憑《羣眾》這一部作品，他就當之無愧。

佩奇先生是南加州大學音樂學榮譽教授。他童年自制默片的經歷被大衞和艾瑞斯·霍夫曼記錄在1968年的短片《與蒂米·佩奇共度一日》中。

出現在2022年12月3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簡約與沉默現實主義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