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斯巨人》評論：索尼·羅林斯，帶角的巨人 - 《華爾街日報》

桑尼·羅林斯在紐約阿波羅劇院後台（日期不詳）。圖片來源：史蒂夫·夏皮羅/科比斯/蓋蒂圖片社1951年12月17日，桑尼·羅林斯首次以樂隊領隊身份進入錄音室。這位當時已與邁爾斯·戴維斯等大師合作過的21歲次中音薩克斯手，在短短數日後便因非法持槍罪被判入獄雷克斯島。隨後的十個月裏，當外界對他即將成為爵士樂傳奇的讚譽不斷累積時，羅林斯卻在牢房中苦苦煎熬。

1954年因違反假釋規定再次入獄期間，羅林斯創作了《Airegin》《Doxy》和《Oleo》——這些作品後來都成為爵士經典。次年，經過四個月政府康復中心的戒毒治療並最終擺脱海洛因癮後，他從事過包括打字機工廠清潔工在內的卑微工作。但他很快重拾音樂事業：1956年錄製了十張專輯，其中四張是與塞隆尼斯·蒙克、馬克斯·羅奇等人合作的伴奏作品，六張是領銜專輯，包括里程碑式的《薩克斯巨人》。

艾丹·利維借用了這張標誌性專輯的標題為這位超越流派的爵士巨擘立傳（近年羅林斯先後獲得國家藝術勳章，並在《辛普森一家》中客串動畫形象）。傳記分為兩部分：以1959年事業巔峯期開始、羅林斯在紐約威廉斯堡大橋獨自練習的兩年自我放逐為界（他在黃金時期共三次長期隱退）。次中音薩克斯手吉米·希斯曾形容羅林斯"像鼓手演奏薩克斯"般擅長節奏位移，而他的人生同樣充滿有意的停頓與重啓。這段關於掙扎、自省、集體創作與不斷重塑的故事，既構成扣人心絃的戲劇，也折射出爵士樂最本質的特質。

利維先生將讀者帶入錄音室，見證了一些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錄音場景，其中包括《薩克斯巨人》專輯中的兩首曲目：被音樂學者岡瑟·舒勒譽為"主題即興演奏大爆炸"的《藍色7》，以及羅林斯常改編成適合跳舞的爵士樂、最著名的卡里普索風格曲目《聖托馬斯》。然而羅林斯對錄音的複雜態度眾所周知，他曾説：“現場演奏就像真實的性愛，而錄音’則像網絡性愛’。“他認為只有親臨現場才能真正領會他的音樂精髓。

利維雖以生動筆觸帶我們重返歷史現場，但有時過於事無鉅細。羅林斯素以冗長演奏風格著稱，這位傳記作者似乎也繼承了這種"長篇"特質。羅林斯的生平與音樂確實值得深入研究，但或許不需要長達700多頁的篇幅。當羅林斯的加長獨奏能創造出驚人的輕盈感時，利維對演出陣容和曲目清單的冗長敍述卻讓本該引人入勝的故事變得沉重。

儘管如此，曾為婁·裏德立傳的利維仍提煉出核心真相。他向我們展示：爵士文化通過以音樂對話維繫的人際關係得以發展傳承。羅林斯成長過程中與多位音樂巨匠建立了深厚羈絆——查理·帕克（其演奏啓發了羅林斯"啄食式"破碎樂句風格，其死亡成為毒癮警示）；蒙克（羅林斯將"永遠清醒"和"做自己"的箴言銘記於心）；羅奇（與其共享現代爵士推動社會正義的理念）；以及看似存在競爭實則情同手足的約翰·柯川。

列維先生還以 poignant 的方式將羅林斯先生的人生經歷串聯起來。小學時，桑尼在哈萊姆區一台點唱機裏聽到科爾曼·霍金斯1939年獨奏版《Body and Soul》，從此開啓了對歌曲形式即興演繹可能性的畢生探索。二十四年後，在錄製《Sonny Meets Hawk!》時，霍金斯再次激勵了羅林斯：年長的薩克斯手告訴他，僅靠邏輯是不夠的——“你必須感受那個節拍，夥計”。當羅林斯先生找不到願意租房給黑人的房東後，他創作了《自由組曲》，這部近20分鐘的四樂章主題作品於1958年發行，並附有他自己的唱片説明：“多麼諷刺，黑人……其存在本身就體現了人文精神，卻遭受着非人道的對待”。對列維先生而言，羅林斯先生的薩克斯是"刺穿冷漠與赤裸仇恨面紗的利器”。

“爵士傳統”一詞首次出現在本書第五頁，所指並非薩克斯演奏，而是維爾京羣島樂器製作的“拼貼藝術形式”。列維從西印度羣島的聖尤斯特歇斯小島——羅林斯曾祖父的出生地——開始敍述，最終落腳於羅林斯的出生地哈萊姆。這一開篇為羅林斯眾多卡里普索歌曲及爵士樂通過非洲離散羣體形成的發展路徑提供了觀察視角。

列維列舉了針對羅林斯的一些批評，但大多避免給出個人評價。他幾乎完全避開了那些導致斯坦利·克勞奇在2005年《紐約客》一篇總體讚譽的專題報道中稱羅林斯"要麼驚為天人，要麼勉強及格"的矛盾之處。不過，列維巧妙地將羅林斯頻繁更換樂隊成員和不可預測的曲目選擇定位為實驗性意圖。他較少關注音樂學本身，而更聚焦於：這個隨着比博普爵士樂成長的男人；這個與爵士樂生存危機並行應對自身困境的男人；這個與同事共陷毒癮又成功脱身的男人；以及將美國經典歌曲與先鋒表達相融合，不偏廢任何一方的藝術家。

92歲高齡的羅林斯先生因肺纖維化而處於“他最後的休憩期”，他那著名洪亮的音色如今已歸於靜默。利維先生最為深刻地為我們揭示了這力量背後的堅韌——那經過千錘百煉的技巧與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或許如今更為明顯的、深植其中的謙遜。“你來這裏就是要做決定的，”羅林斯在他最後合作的樂隊中對一位鼓手説道，“只要音樂感覺對，你就可以隨心所欲。仔細想想，沒有比這更特權的地位了。”

布魯門菲爾德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爵士樂與非裔拉丁音樂相關文章。

刊載於2022年12月3日印刷版，標題為《有角的巨人》。